漫游土耳其(第7/8页)

从科尼亚到乌沙克

在S车站,大批不老实的或者开小差的新兵,全塞进我们列车的三等车厢。一些母亲在站台上哭泣。那些新兵却装作满不在乎,车厢里充满了欢歌笑语。他们大部分人都穿着不同式样的乡下衣服,但是色彩鲜艳热烈,整个车厢花枝招展,汇成一片有趣而丰富的和谐。

在阿克谢希尔的前一站,上来两名俄罗斯农民,他们的打扮和整个相貌,令车上人大大称奇。他们下半张脸淹没在厚厚的胡须里,戴的软毡帽一直扣到眼睛上;肥大的半短上衣,垂在他们的褐色短裤上,几乎触到他们沾满泥点的长靴。他们比车上的所有土耳其人都高大健壮,然而,他们的眼神相当羞怯,带几分稚气,而且特别温柔,目光落到谁的身上,就会让谁敞开心扉。导游告诉我们,他们是渔夫,在盛产鱼的阿克谢希尔-格埃尔,即我们刚刚绕过的水塘打鱼。拉他们到火车站的那辆车受到袭击,车夫的脸上中了一弹,不知是手枪还是大枪打的,现在他被抬上车厢,好像气息奄奄了。盖翁和我,我们穿过拥挤在过道的嘈杂人群,走到伤者近前。他就躺在地上,头垫起座椅那么高,往前垂着,仿佛在呕吐;流出不少血,但是下半张脸被扎着的手帕遮住,不知是从嘴还是鼻子流出来的。尽管他也是个土耳其人,车上的同胞却并不理睬他。

列车到阿克谢希尔站,装卸工把他扛下车,肩头留下血迹,而他一动不动,毫无知觉,也许已经死了。

从阿菲永卡拉希萨尔站起,我们离开来时的线路,转向西部海岸。沿途很快显得人气旺起来,也就是说,地势起伏小了,耕田越来越多了。

接下来的几站,山民的服饰趋于统一,特点也突出了,简言之,就是更好地保存下来。

土耳其圆帽上扎黄手帕。印条纹的棉布衬衣;棉布背心很短,红色与黑色极为显眼。下面紧接着便是多层重叠的腰带;这种腰带还当口袋使用,靠腹部朝前“张口”;他们习惯将钱包、短刀放在里面,双手也插进去。在背心和腰带之间,衬衣微微敞着,露出上半部肚皮。厚厚的腰带,一直或几乎宽延至胯裆,而从那儿往下才是短裤,奇就奇在短裤怎么吊在两胯上,叫人莫名其妙。腰带和短裤之间,又露出衬衣,显然腰带根本没有扎住短裤。短裤是厨房围裙的那种纯蓝色,再配上红背心,以及裸露的膝部近乎黑色的肌肤,则形成一种非常热

烈而美妙的和谐。

短裤是土耳其式的,至膝部的裤腿肥大,这样就显得上半身特别修长;腰身又细又长,往往非常好看。有些人穿靴子而光脚不穿袜子,另一些人穿袜子而不穿靴子。

在乌沙克凯姆站,大批山民上车,他们是附近山区下来的,全都这样装束,而且车站上只有他们。试想这样一群人,如果出现在我们的城市,穿着……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不能忘了记录导游的介绍:“在这里生活的是农民部落(?),他们嘴叼着匕首跳舞。这些人非常勇敢,先生。他们出发去打俄罗斯人,开到……全给打死了;他们还以为用刀打仗呢,一看见俄罗斯人用大炮就傻眼了。非常滑稽,先生。”

离乌沙克还有两小时的路程,蝗虫漫天遍野,许多被压死,在一段下坡路车轮直打滑,列车无法往前开了。大家下了车,置身于一大片再生林中;我就自寻消遣,翻石头找虫子,可是也没有发现什么,全是蚂蚁,多得惊人,跟蝗虫不相上下:我每走一步,那些灰褐色小蝗虫就飞起一大片。

土耳其人的这种所谓的“高雅”,其实有赖于无所事事的这种可耻的习惯。

火车在阿克谢希尔站停三刻钟。我们跳上一辆马车,去逛一逛城里花花绿绿的集市场。

别人企图强加给我们的“适应处境”的平庸感情,泰奥

夫人的这句话表达得很出色:“无法进入别人试图在我周围创造的这种‘回归’的心理。”(给迈里什夫人的信)。

花的复制转向生殖器官。

这样记笔记我没兴趣了,很快就把笔记本完全抛开,无论到以弗所还是到士麦那,甚至在士麦那还逗留了几天,我也没有重新拾起来。那之后,我便匆匆去希腊,当然是受我憎恶土耳其的情绪的全力推动。到了那里,我还要重新提笔,但是要换个笔记本写了。

要恰当地观赏曾经是奇迹的希腊,应当来土耳其,而不是到法国或者意大利——曾经“在这绝望的土地上,长时间习惯于游荡啊,颓丧而疲惫的游子”,《给海伦的诗》206中的这位游子,感到自己又被送回“曾经辉煌的希腊,就好像回家”。

我从这趟旅行中所得的教益,同我对这个国家的厌恶成正比。我很高兴没有进一步喜欢它。我一旦需要沙漠的空气、浓烈的荒野的芬芳,就会再次前往撒哈拉去寻觅。在这不幸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人类绝没有变得粗野,而是沉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