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6页)
哥哥一直沉默着。映在窗帘上的树木黑影和他的侧脸重叠在一起,表情看上去摇摇晃晃。两人之间只剩下合上的图册和空了的盘子。图册的封面上有着尖尖羽冠的太平鸟正从鸟食台啄起一块苹果,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苹果的香味。
“我不要小鸟。”
饱尝了沉默的滋味以后,哥哥终于开口。也许是即将迎来演奏的高潮,旋律更加厚重,小提琴也更加激昂起来。那一瞬,小鸟叔叔甚至陷入了暴风雨已经平息的错觉中。
“我不要小鸟。”
同样的语言,同样的语气。哥哥的声音很快就被小提琴掩盖,被狂风吞噬,被雨水鞭打。暴风雨并没有平息。
“幼儿园有小鸟,院子里也有小鸟,全世界到处都有小鸟。我没办法决定哪个是我的。所以,我不要我的小鸟。”
在太平鸟身边,星头啄木鸟正牢牢抓着树干用荆棘般的尖喙啄开树皮;旁边的兰雀骄傲地张开了水蓝色的尾巴;洒在雀鹰上的茶水痕迹已经发黄,点缀着白色眉毛原本英气十足的脸看上去有些滑稽。
“嗯,好的。”
直起上半身,把图册推到里面,小鸟叔叔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之后说。
“说了些多余的话,对不起。”
协奏曲即将迎来尾声。不时混杂其间的杂音完全没有影响到它,构成尾声的音节互相重叠,被小提琴的音色包围着冲上了高潮。仿佛在传达最终的通知一般,打击乐开始奏响。
这时,一个更大的声音响彻了庭院。
既不是风的低吼,也不是雨的声音,与协奏曲更是毫不协调,它从地底深处传来直及脚底。树枝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某个又沉又大的东西正在缓缓崩塌。窗帘上只能看见一团一团的影子,明明完全看不清院子里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院子里的现况。
不知道是围墙塌了,还是房顶被掀翻了。小鸟叔叔不安起来,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哥哥更是一动不动。但那绝不是因为胆小,他只是和聪明的小鸟一样,静静地坐着侧耳倾听物体崩塌发出的声音。左胸戴着小鸟胸针的母亲从照片中凝视着他们。
“我们的巢穴是安全的。”
哥哥低声呢喃道。他的波波语没有被任何可怕的声音妨碍,径直传入了小鸟叔叔的耳朵里。
“我们的巢穴是安全的。”
这一句话,小鸟叔叔在心里反复回味了两三遍。那是比小提琴的音色更美的一句话。
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两人打开起居室面朝院子的窗户,一起眺望着外面的景象。花了一点时间,他们才搞清楚那阵巨响引发的结果是什么。
院子里掉满落叶,插着苹果的水松枝折了,地上滚落着陌生的凉鞋、自行车罩和垃圾箱盖。但这个院子平时也没什么人打理,本就是一副自然生长的样子,所以这样的变化倒也不是特别惊人。矮墙和房顶都安然无恙,一些积年的灰尘被吹走了,在明亮的朝阳映照下,院子反倒更绿意盎然,湿润明丽。
“啊。”
忽然,哥哥指向院子的一个角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别院已经被毁坏,在地上塌成一片。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兄弟两人一次都没踏足过那个别院,甚至从未透过窗子往里看过一眼,就连它的存在也几乎忘记。别院存在那里,就像院里种着水松树和木兰、珍珠花开得很茂盛、树木背阴一侧长出羊蕨一样自然,但也不具备任何更多的意义。父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有一阵子小鸟叔叔还想着要整理遗物,但拖啊拖,也就懒怠了下来。每当视野中出现别院时,要处理遗物的压力就涌上心头,有意识地也就不去看院子的西侧了。不是因为想起故人会难受,也不是因为希望将回忆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只是觉得麻烦而已。别院就这样被遗忘了。
逐渐地,别院屏息在树木中,藏身于藤蔓间,屋顶堆满落叶,轮廓日渐模糊,仿佛主动将自己隐身在了院子的昏暗中一般。不知不觉间,它已经变成了不会影响任何人的风景之一。
“是不是地基烂了啊?”
“好惨啊。”
“到底只是父亲依样画葫芦建起来的简易房嘛。”
两人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开衫,一起走进了院子。哥哥为观看野鸟在杂草上踩出来的那条自然小路已经差不多成形,只有西边的角落依旧杂草丛生。地面上积了些水,湿答答的。不知道是想要补回昨天因台风没飞够的量,还是为了通知这场灾难,黄眉鹀一直不停地鸣叫着。
“幸好不是父亲在里面学习的时候。”
哥哥的口气似乎在说,父亲能够躲开这场危险是他的幸运。
“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