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三个人(第2/9页)

“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爱迪——”然后,迅速地,“祝你生日快乐。”

爱迪倚靠在一个枕头上。他身上烧伤的地方绑着绷带。他腿上打着一长条石膏。床边竖着一副拐杖。他望着眼前的面孔,恨不得能马上逃走。

乔清了清嗓子。“嗯,你看起来气色很好,”他说。其他人赶紧随声附和。好。是。很好。

“你妈妈给你带来了一个蛋糕,”玛格丽特轻声说。

爱迪的母亲走上前来,好像这会儿轮到她了。她把纸盒子交给爱迪。

爱迪咕哝了一句,“谢谢,妈。”

她朝四周看了看。“我们该把这个放在哪儿呀?”

米基抓过一把椅子。乔腾出一个小桌子的桌面。玛格丽特把爱迪的拐杖移开。只有爱迪的父亲没有故意挪动。他背靠在后面的一堵墙上,手上搭着一件夹克衫,正在望着爱迪那条从胯骨到脚踝一路打着石膏的腿。

爱迪的目光同他对视了一下。他父亲垂下眼帘,双手在窗框上直蹭。爱迪绷紧身上的每一根肌肉,试图凭着毅力将眼泪硬憋回去。

所有的父母都会伤害孩子。谁都没有办法。孩子就像一只洁净的玻璃杯,拿过它的人会在上面留下手印。有些父母把杯子弄脏,有些父母把杯子弄裂,还有少数父母将孩子的童年摧毁成不可收拾的碎片。

起初,爱迪的父亲对他的伤害是忽略。爱迪幼时,他父亲就很少抱他;等他长大一点,他通常会被父亲扭住胳膊,这多半是出于厌烦而不是爱。爱迪的母亲给予孩子们的是温存,而他的父亲只会教训他们。

星期六,爱迪的父亲会带他到码头上去。离开家的时候,爱迪脑子里想象着旋转木马和棉花糖,但是,差不多一个钟头之后,他父亲就会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说:“给我看着点这孩子,行吗?”在他父亲回来接他之前,那通常是在下午很迟的时候,他还经常醉醺醺的,爱迪便一直跟某个杂技演员或者驯兽员待在一起。

但是,爱迪仍然在海滨走道上度过了无尽的童年时光——要么坐在栏杆上,要么穿着短裤蹲在修理车间的工具箱上,等待他父亲注意到他。他时常会说:“我能帮忙,我能帮忙!”但是,惟一派给他的差事,就是早晨在公园开门之前,爬到“阜氏巨型摩天轮”下面去捡头天晚上客人口袋里掉出来的零钱。

他父亲一周起码玩四个晚上的纸牌。桌子上摆着钞票、酒瓶、香烟和游戏规则。给爱迪的规则很简单:不许打扰。有一次,他站在父亲身边,想看一看他的牌,但是,老家伙把雪茄一放,大发雷霆,用手背掴了爱迪一记耳光。“别往我身上哈气,”他说道。爱迪大哭起来,母亲把他拉到腰间,愤怒地瞪着丈夫。爱迪再不往前靠了。

手气不好的晚上,待酒瓶见底了,母亲睡下了,他父亲就会把一肚子气带到爱迪和乔的卧室里。他翻腾他们的几件破玩具,将它们狠狠地摔到墙上。然后,他让两个儿子趴在床垫上,抽出皮带来打他们的屁股,大声嚷嚷,说他们浪费他的钱买破烂。爱迪总是祈望母亲能够醒过来,但是,即使她真的醒来了,父亲也会警告她“离远点”。见到母亲站在走廊里,手揪着睡袍,跟他一样无助的样子,爱迪觉得心里更难受。

握在爱迪童年的玻璃杯上的那双手坚硬,布满老茧,被怒火烧得通红,爱迪就在挨耳光、受鞭挞和遭棍打中度过了他的童年。这是被忽略之后的第二重伤害。暴力伤害。最后,爱迪甚至能从走廊里传来的咚咚脚步声中判断出,他要挨多重的打。

尽管如此,爱迪依然默默地崇拜他的父亲,因为儿子们永远崇拜他们的父亲,连最恶劣的行为也能够容忍。他们就是这样学会献身的。一个男孩子在将自己献身给上帝或者一个女人之前,他会将自己献身给他的父亲,虽然愚蠢,虽然无法解释。

偶尔地,就像在奄奄一息的火堆上添一把木炭,爱迪的父亲会让一丝自豪透过他冷漠的外表流露出来。在十四街学校操场旁边的棒球场上,他父亲站在栅栏后面看他打球。如果爱迪把球击到了外场,他父亲就会点点头,爱迪便蹦蹦跳跳地绕场把垒跑完。另一些时候,爱迪巷战之后回到家里,他父亲注意到他指关节上擦破的皮肤或撕裂的嘴唇。他会问:“那个家伙怎么样了?”爱迪会说,他好好地收拾了那家伙一顿。这一点,也会赢得他父亲的赞同。那一次,当爱迪把惹他哥哥的几个孩子揍了一顿之后——他母亲管他们叫“阿飞”——乔觉得很没面子,躲在房间里,爱迪的父亲却说:“别理他。你更壮实。你要做你哥哥的保护人。别让任何人碰他。”

爱迪开始上初中了,他模仿他父亲的夏日作息时间,天不亮就起身,在游乐场里一直工作到天黑。起初,他操作一些简单的游乐车,扳刹车杆,让车平缓地停下。后来,他在修理车间工作。他父亲拿关于维修的问题考他。他会把一个破损的方向盘交给他,说:“把它修好。”他会指着一根缠在一起的链条,说:“把它修好。”他会拿过来一片生锈的挡泥板和几张砂纸,说:“把它修好。”每次完成任务以后,爱迪就会把东西拿回去交给他父亲,说:“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