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第4/17页)

诗织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女孩。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刻,但跟那个昔日同学的邂逅却使我的头脑陷入了一片混乱。在这差不多令人眩晕的烈日底下,我一个人回到了房间。下午,我的房间阳光充足。在明晃晃的阳光中,我将晾晒在外面的衣物收了进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贴在脸颊上的白色床单散发出洗涤过的布质的清香。

不知怎的,人感到一阵发困,如淋浴一般的阳光倾泻在我的背部。我在折叠着衣物,全身正对着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不觉有点迷迷糊糊起来。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入午睡感觉很舒服。似乎能做一个金色的美梦。我脱掉裙子,滑进了被窝。最近连梦也没有。眼前立即一片漆黑。

蓦地有个电话铃声搅入了睡梦中,我醒了过来。我听出是他打来的电话,起身看了看钟,发现才睡了不到十分钟。别人的电话我会一点感觉也没有,照睡不误,假如这种情形也称得上是ESP(超感知觉),那我也算是个了不起的有特异功能的人了。

“寺子?”我拿起话筒后听见他问道。

“是,是我。”

“在睡觉吧。”

他说话的语调好像挺开心的。这声音在我听来也总是那么令人愉快,不觉独自笑了起来。

“正想要起来呢。”

“瞎说吧。我说,今天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好啊。”

“那么七点半在老地方吧。”

“好。”

我挂了电话,房间里依然充满了阳光,一片静寂。事物都在地上清晰地落下了深深的投影,时间被截断了。我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依然提不起精神,就又躺到了床上。这次在入睡前稍稍想了想诗织。

诗织最后的一个男朋友,也就是我刚才遇见的那个男孩,他问我诗织是死于“工作”吗,我当时嘴上虽然答说不知道,心里却在想,恐怕这说法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诗织已完全被那个工作所黏住,沉浸在了里面。甚至最后离开了我这个房间。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这项工作就是她的天职,只有她能胜任这份工作。听说,她经朋友的介绍,在一个风月场所兼做一份零工,经那里的一个客人的引荐和劝诱,进入了一个秘密俱乐部式的,不,是一个不同一般的类似卖淫的组织。她所做的,只是陪睡在客人身边而已。我初闻此事时,也大吃一惊。

在老板分配给她的公寓的下面一层,有一个工作间,屋内有一张我上面提到过的巨大的双人床。我也曾见到过一次。那儿与其说是像宾馆的客房,倒不如说像是在国外。那是以前在电影中见过的、真正的卧房。诗织就在那儿,每周有好几次与客人共眠到天明。

“啊?不发生性关系?”

我问。诗织对工作越来越投入,那天晚上她终于向我挑明说她要搬离我的住处,住到设有工作间的公寓里去。

“别这么说嘛。就是有这样的人到这样的地方去嘛。”她脸笑得圆圆的。“各色各样的工作都有……就是一种需求和供给的关系,对吧。”她说要走,我也留不住她。而且,我心里明白,不知为什么,诗织已经迷上了这项奇怪的工作。我对她说:“这下我要孤单了。”

“我自己的房间是一般的普通房间,你来玩吧。”

诗织说。她还没有开始打包,所以我还不太能够理解几乎与房间融为一体的她为何要离开这里。那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地板上,漫不经心地望着音乐录影带,评论说曲子倒挺好、样子不好看之类,到很晚都没睡。和诗织在一起,我总觉得时间都奇妙地扭曲在空中。这是由于长得非常面善的她的一双小眼睛,总是像蓝色的月亮一样显得暗淡而朦朦胧胧。

她睡在铺着被褥的地板上,与我的床并排。熄了灯,月光下,她雪白的胳膊清晰可见。关了灯之后的闲聊,对我们俩来说就更是无边无际了。我们常有这样的夜半长谈。那天晚上,诗织特别跟我聊了许多工作上的事。黑暗中,诗织柔声细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乐器在演奏似的在空气中流淌。

“我呀,整夜都不能入睡。你想,要是半夜里身旁的那个人醒来,发现我在呼呼大睡的话,那我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就不是专业的陪睡人了,你明白吗?决不能将他一个人抛在一边。到我这边来的人,当然都是听了传闻来的,不过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呢。都是些在极为微妙复杂的情形中受到了伤害、精神十分疲惫的人。他们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心疲惫。因此他们在半夜差不多一定会醒过来。这时,在暗暗的灯光中我对着他嫣然一笑是非常重要的。然后,再递给他一杯冰水。有时也会给他送上一杯咖啡。这都要到厨房间去为他们现做。这样一来,他们差不多都会定下神来,又会舒心地睡去。人呀,人都是希望有什么人睡在自己身旁的,只要在身旁就好。客人中有女性,也有外国人。可是我也不太认真,有时也会睡着的……对,对,睡在这样疲惫人的身旁,自己的呼吸也会随着客人轻轻的鼾声有节奏地一进一出,这时也许就会吸入了那个人心中的黑暗。虽然心中不断地叮咛自己,可不能睡着呀,可有时就迷迷瞪瞪地做起噩梦来了。这是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会梦见自己乘上了一条正在下沉的船,梦见自己丢失了收集起来的硬币,梦见黑暗从窗外弥漫进来,嗓子被堵住了……这时心头会猛然一惊,吓醒过来。不知怎的,很可怕的。瞧瞧自己身旁还熟睡的那个人,心里就会想,啊,刚才我瞧见了那个人内心的风景。这是一幅多么孤独痛苦、荒凉的风景呀。想到这些……总觉得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