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贝尔的报复(第7/14页)

海蒂那时四十出头,是现在贝尔的年纪。她的肤色像杏仁的内部,她有着栗色的头发,卷曲地垂在背上。她的模样像二十五岁的女人,贝尔看见她的时候,她想大呼:“她多美啊!她真是个美人!”

惊讶的同时,她没有注意到海蒂并不是一个人。

“那是你爸爸吗?”丽塔问。

海蒂跟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手挽手走在一起。他们一起漫步,一起用同样的步调穿过街区,仿佛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上天派来让他们一同穿越这条街道的。那男人看着海蒂说些什么,他们亲密地相拥,两人在一起很自在,海蒂仰面大笑。贝尔几乎要哭了,她从来没见过妈妈笑成这样,她从来没见过妈妈脸上有过任何欢乐。海蒂在贝尔的生活中一直是严厉的,爱生气的,她总以为海蒂一直都不高兴。她很想了解此时此刻的这个妈妈,这样美丽与快乐,她让那明亮的午后都变得暗淡无光。这个肉桂色的男人把海蒂的光亮带了出来,这样的海蒂贝尔从未期盼出现过。

“不是。”贝尔对丽塔说,“那不是我爸爸。”

贝尔抓起床单,她又开始咳嗽了。母亲是多么坚忍与笃定,她的性格火辣,深邃莫测。姐姐们都说贝尔有海蒂的性子——神神秘秘、急脾气。她害怕妈妈胜过任何人,她生妈妈的气胜过任何人,她渴望得到妈妈的爱胜过任何人,但海蒂总是那样遥远,像海岸一样,驶出海港的船离她越来越远。

贝尔一直认为自己对海蒂是失望的。她回望童年的每一刻,全部是海蒂扒下他们的裤子的画面,全部是海蒂的愤怒与无言。也许她是在试图保护她的孩子,或者教他们学会守纪与尊重别人,但贝尔实在是想不起有任何一个温柔的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想不起她给他们的任何一个吻。贝尔思念她,不可笑么,当她离开了母亲,离开了那个冷酷的房子以后,她的生活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破碎?她一直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直到她掉到了多菲大街的这张床上。

贝尔口渴了,会过去的,她想。我的饥渴会过去的,这些欲望都会过去的,我会疲倦的。到时候我会累得攥不起拳头,累得无法思考,然后我会睡去,然后就是这样了。我会躺在这里,银色的飞蛾会从我的口中飞出,然后……假如真有上帝存在,我想我所有干过的坏事足以把我送进地狱三遍。我本该害怕,贝尔想,可是她的感受只有后悔。

贝尔的眼睛滚烫,她挤挤眼睛,仿佛想哭,可是她的身体已经流不出眼泪。她只剩下一副躯壳,像一只被蜘蛛吃剩下的甲壳虫的外壳。

许多年前,贝尔看见海蒂与其一同并肩行走于街道的劳伦斯,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他身穿一件灰色西装,白色的衬衫,上面的领口开着,没有领带,没有帽子。他很优雅,如运动员一样健壮。劳伦斯并不比奥古斯特帅,但他是另一种男人,在他的身上有一股皇家的作风,令他出众。他像一个电影明星一样停留在贝尔的记忆中,至今她仍能够想起他那时的模样,胸前的衣兜里插着一个紫红色的手帕,微风把他的衬衫吹得服帖。

自贝尔看见劳伦斯和她的母亲走在一起已有二十年,可她还是立马认出了他。那个时候她还很健康,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沃尔特以及肺结核会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来到她的生活中。她正在买帽子,商店里的女孩把她买好的东西包起来,这时,店里的门铃响了,劳伦斯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穿的那件西服和贝尔印象里的差不多。他的头发已变灰白,脸颊陷了进去,不过他依然强健、帅气。

“那顶不错。”他停在一顶宽边红帽子前,她对他讲。

“你这么觉得?我对女士的帽子一点都不了解。”他回答。

“这个很有个性。”她停了停,“当然,要看哪个年龄段的女士戴。”

“大概是你这年纪。要我说,让她戴成年人的帽子太老气了。”

“我猜她的品位一定不错,这年头没有多少人戴帽子了。”

“我很高兴你认为自己是个品位不错的女人。”他说,一边笑着对贝尔手里的帽子盒点头。

劳伦斯跟贝尔说话的时候他的身体一直往前凑,他告诉她帽子是给女儿买的。贝尔终于知道一个如此自信又优雅的男人是怎样迷住了她母亲的,这男人可以让一切女人为他倾倒。他清楚这一点,即使有一天他六十岁了,魅力也仍然不在话下。

“我是劳伦斯·伯纳德。”他说。

“我是凯若琳。”贝尔答,“杰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