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8/9页)
这当口,国民自卫队员登上镇公所的二楼,刺刀上扦着蛋糕,军鼓上挂着一筐酒。包法利夫人挽住罗多尔夫的胳臂;他把她一路送回家;两人在门口分手;随后他独自在牧场上散步,等着开宴。
宴席时间拖得很长,吵闹不堪,招待挺差劲;宾客们实在坐得太挤,要动一下胳臂肘都不容易,权充长凳的窄条木板吃不住上面的分量,险些儿断下来。人人放开肚皮,狼吞虎咽地对付着自己的那一份肴馔。每个人的额头都淌着汗;一股白蒙蒙的雾汽,犹如秋日早晨河上的薄雾,飘浮在餐桌上方、油灯之间。罗多尔夫背靠着帐篷篷壁,一个劲儿地想着爱玛,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他身后,仆人们在草地上堆放用过的盆子;邻座跟他说话,他没有搭理;人家给他斟上酒,周围的喧闹声也愈来愈响,可是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寂静。他默想着她说过的话,她嘴唇的模样;她的脸,亮闪闪地显现在筒形军帽的帽徽上,就像映现在魔镜里似的;她的长裙褶裥沿着篷壁垂挂下来,爱情的时光绵延不尽地展现在未来的图景上。
晚上放焰火时,他又见到了她;不过她是跟丈夫、奥梅太太和奥梅先生在一起,药房老板见到火星掉下来,生怕会出事,担心得不得了,时不时要撇下他们,跑去对比内叮嘱几句。
焰火筒都是事先运到迪瓦施先生府上的,镇长先生过于谨慎,把它们全都藏在了地窖里;这样一来,火药受了潮,几乎没法点着,而压轴的那枚,原本应该呈现一条龙咬住自己尾巴的图案,结果根本没放成。偶尔有几枚不起眼的万花筒腾空而起:张着嘴巴的观众中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因为有人趁黑捏了她们的胸脯。爱玛默不作声,轻轻地依偎在夏尔的肩头;而后,她仰起脸,目光也随着划过黑色夜空的焰火。罗多尔夫在彩纸灯笼的亮光下凝视着她。
灯笼渐次熄灭了。星星在闪烁。天上飘下几滴雨点。爱玛把披巾裹在没戴帽子的头上。
这会儿,参议员的马车驶出了客栈。车夫喝醉了酒,一时竟打起了瞌睡,远远望去,只见顶篷上的两盏车灯之间,车夫的身子忽左忽右地摇来晃去,和着烟罩支柱颠簸的节拍。
“说真的,”药剂师说,“必须严惩酗酒!我想镇公所门前得专门设块布告牌,每周公布一次酗酒者的名单,看看有哪些人犯了酒精中毒的毛病。再说,有了这些统计资料,就像有了本年鉴一样,需要时就可以……噢,对不起,失陪一下。”
说着他又朝消防队长那儿奔去。
那一位正在回家路上。他要去看看他的车床了。
“也许您还是费心让手下哪个队员,”奥梅对他说,“要不就亲自去跑一趟……”
“别来烦我行吗,”税务员回答说,“这不屁事也没有!”
“各位但请放心,”药剂师回到朋友们身边说道,“比内先生向我保证,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火星不会溅落下来。唧筒里也储满了水。咱们回去睡觉吧。”
“嗨!我真的倦极了,”奥梅太太打了个大呵欠说;“不过话说回来,今儿这一天可过得真开心。”
罗多尔夫目光温柔地低声应道:
“哦!没错,真开心!”
接着,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家。
两天以后,《鲁昂灯塔报》上刊登了一篇有关农展会的长文。那是奥梅在第二天满怀激情写就的大作:为什么会有这么些彩饰、鲜花和桂冠?那么些顶着把热力洒向我们休闲地的炎炎烈日,有如大海汹涌的波涛那般蜂拥而去的人群,他们又在奔向何方?
接下去,他谈到农民的处境。当然,政府已经做了许多工作,但是,还做得不够!“坚持下去!”他向政府呼吁;“还有成千上万的改革措施等着出台,让我们去把它们付诸实行吧。”再往下说到参议员莅会时,他既没忘记“我们民兵雄武的英姿”,也没落下“我们乡镇活泼的姑娘”,还特地写到了那些秃顶的老头,“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也在台上,其中有些人当年曾是我们不朽军队的成员,今天听到雄壮的军鼓声,他们的心禁不住又在跳动不已。”他把自己的名字放在评委会名单的头几名中间,还在一段附记中提到药剂师奥梅先生曾向农学会提交一篇有关苹果酒的论文。写到颁奖场面时,他用一种稍嫌过分的赞颂的笔调,描绘了获奖者的喜悦心情。“父亲抱吻儿子,哥哥抱吻弟弟,丈夫抱吻妻子。不止一人满怀骄傲地展示了那块小小的奖牌,而且想必回家以后,还会当着贤妻的面,流着喜泪把它挂在茅屋的陋墙上。”
下午六点,设在列雅尔先生牧场上的宴席上,聚集着庆典的主要与会者。宴席自始至终洋溢着诚挚友好的气氛。宾主频频举杯祝酒:利欧万先生提议为国王干杯!迪瓦施先生提议为省长干杯!德罗兹雷先生提议为农业干杯!奥梅先生提议为工业和艺术这对姐妹干杯!莱普利希先生提议为全面改良干杯!是晚,焰火齐放,顿时把夜空照得通明。整个夜幕简直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万花筒,一堂不折不扣的歌剧布景,一时间,这个小镇竟被搬进了《一千零一夜》的梦境之中。我们看到,这次充满亲情的聚会,不曾受到任何不愉快事件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