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一面小红旗和斧头的微笑(第12/13页)

“……因为‘完成党和政府的特殊任务’和‘忠诚于列宁和斯大林党的事业’,我们还被授予了证书。我把这些证书夹在特殊的纸张中,收藏在一个衣柜里。一年一次,上边都送我和家人去很好的疗养院。那里有特殊的食品,有很多肉……还有身体治疗……我妻子不知道我的工作内容什么,只知道是保密工作,责任重大的工作。这就是一切。我是为了爱情结婚的。”

“……战争中要节约弹药,如果是在海边……我们把人塞满一条驳船,像鲱鱼桶一样。舱底没有哭喊,只有我们野蛮的咆哮:‘我们骄傲的瓦良格[14]绝不向敌人屈服/对任何人都不怜悯……’我们用金属线把每个人的双手绑在一起,脚上压上石头。如果天气好,风平浪静,就能够看到舰船慢慢沉到海底……你看到了什么?黄口小儿!你能看到什么?!妈的!……倒酒吧!工作就是这样,这是职责……我告诉你,你要明白:苏维埃政权是至高无上的,我们要捍卫她,保卫她!我们晚上返回时,船舱空空的,死一般的寂静。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我们要上岸!而且我们在那里……哟……多年来我在床下都准备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有换洗内衣、牙刷和剃须刀。枕头下有一把手枪,时刻准备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不论士兵还是元帅,都是平等的。”

“……战争开始了,我马上请求上前线。在战斗中死去并不像在这里这么可怕。你知道,那是为了祖国牺牲。一切都简单明了。我解放了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妈的!……我在柏林结束了战斗征程。我有两枚勋章。胜利了!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胜利之后我被逮捕了。特工早就准备好了名单……契卡的人只给我两条路——要么死在敌人手中,要么死在内务人民委员部手中。判了我七年。我整整蹲了七年牢。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见集中营,在六点钟惊醒。为什么坐牢,没有人对我说。为了什么?!他妈的……”

他神经质地揉搓着一个空香烟盒。

也许我撒了谎。没有……我没有撒谎,那不一样……我想我不是撒谎……早上我找了个理由,编造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是逃跑了!这婚礼搞得一团糟。是啊……这叫什么婚礼啊?我已经不能再回到那个家了。不能了!我逃回了部队。新婚妻子……她无法理解,不断给我写信……她很痛苦,我也是一样……但我现在不是说这个,不是说爱情……这是另外的故事。我想弄明白……您想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对吗?不管怎样,杀人——这是一种兴趣,尽管他们不能说出来,杀人者当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他被吸引……他好奇,他邪恶得如痴如醉……几百本书都描写过希特勒和斯大林: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家庭,他们最喜欢的女人,他们喜欢的酒和香烟……我们对每一个小细节都感兴趣,都想弄明白……帖木儿、成吉思汗,他们都是怎样的人?而几百万和他们相同的小人物,同样也干了可怕的事情。但只有极少数是疯子,其他都是正常人:他们与女人亲吻,他们下国际象棋,他们为自己的孩子买玩具……每个人都以为这不是我,不是我把他吊在拷问架子上,把他的脑浆打得溅到天花板上;不是我用削尖的铅笔刺入女人的乳头。这都不是我干的,而是一个体系干的,是斯大林本人干的……甚至他会说,这不是我决定的,是党的决定……他们这样教训儿子:你以为斯大林就是我。不!斯大林是他!他指着墙上自己的肖像。不是指自己,而是指自己的肖像!死亡机器不间断地工作了几十年……它的逻辑是独一无二的:受害者就是刽子手,而刽子手最终也是受害者。好像这不是人类发明的,一切只是完全产生于自然界当中。齿轮在旋转,但是没有人有罪过。没有!每个人都很可怜,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在链条的末端是所有人!就是这样!那时候,我还因为年轻而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今天不会再追问到底了……但我需要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害怕了……当我了解了所有人之后,我对自己害怕了。我害怕,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是个弱者。我既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或者黄的,我是各种颜色的……在苏联学校里我们学到的是,人类原本都是好人,都很漂亮,我的母亲至今仍然相信是可怕的现实让人类变得可怕了,而人类本质上都是好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其实……人的一生都是在善恶之间摇摆着。或许你就会用削尖的铅笔刺入女人的乳头,或许你会……选择吧!选择吧!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忘记……(他大声喊道)我看电视,听收音机,富人和穷人再次出现了。有人疯狂购买鱼子酱,购买岛屿和飞机,另一些人连白面包都没的吃。我们不能长期这样下去!斯大林仍然被称为伟人,主人的斧头还搁在那儿呢,主人的斧头经历得多了……你就记住我的话吧。你问……(我也在问)人类是否很快就会终结,是不是已经折腾够了?我可以回答你:椅子腿插入肛门或锥子刺入阴囊——那不是对人。哈哈,那不是对人……只是垃圾!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