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她挂晾完外衣外裤,肉体方猛地感到受凉,双臂环抱着蹲下,蹲下后就看见了我俩。
我们三人无言地蹲着,遥遥相视,由于冰雹的阻隔,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她蹲下后臀部伸展,毛裤裤脚向上抽缩,露出小腿一截白色,我能真切地感到她胫骨上的冰凉。
冰雹停止后,整个山野闪闪发光的状态维持了两三分钟。对面的女人站起身,她四肢很长,散发着雌性的香气,套上湿斑外衣,向我俩走来。
她走过来说:“是画画的吧?”我俩立刻站起。
通过这个女兵,我俩了解到这片山峦在十九世纪曾有许多庙宇,围拢着一个能令妇女生育的温泉。
在一百多年的时光中,每到山花盛开,山谷中满是驮了妇女的毛驴,毛驴挂着铃铛,当山下铃铛响成一片,山上的和尚便知道春季已猛烈地到来。
随着时光流逝,女人们有了新的生活方式,不再到来,香火断绝后,和尚纷纷离去,被遗弃的寺院自然地破败。漫山遍野的花开景致也不再出现,长出怪异的荆棘,迷失了温泉。此地的秀丽逐渐鲁钝,淹没于燕山山脉的无数峰峦里,不再有什么特别……
女兵说着山中典故,带我俩走上一条回招待所的近道。
虽然彼此说话,但这女人仍有着浓浓的妖气。这条她带领的道路曲折狭隘,荆棘遍布。她在河滩出现后,我询问过招待所所长,他说女兵是不允许随意外出的,女兵们都来自外地,而她像讲自己家里事一样讲着此山历史,越来越像山里的妖精。
小道拐入了一片开阔地带,摇曳着一人高的蒿草,他突然兴奋地大叫:“看啊!”
蒿草尽头是直立的山壁,隐约刻有字迹,我正要辨认,他已飞奔而去。那女兵在此时问我:“写的什么呀?”
想到是她带我俩走上的此路,那些字应是她所熟识……我感到将有不祥的事发生。
他攀着刻痕,已爬到了第二个字的位置,女兵拽住我说:“他可别掉下来啊。”我猛然醒悟,他已经受了蛊惑,在失控的情况下爬上字迹,当爬到最高一字就会掉下摔死。
我大吼一声:“下来!”甩开女兵,奔到石壁。
仰望上去,他意外的瘦小。他在高空羸弱的形象,令我惘然,许久以来,我有着深深的自卑……
我用初中三年的所有课余时间,画了四百张方形圆形,考上了美校,终于看到梦寐以求的名贵画册。但面对世界名画,我毫无反应,方知道自己的鲁钝。
为寻出名画的底细,我看了大量画家传记。他们的生平就像是一篇篇传奇小说,大多横死。我没那么烈性,所以也没有灵性。喜欢上斜线上的女生后,我本该天然地将她追求,但那些传记已印在我脑中,有他们作比,我信心全无。
他和一条蛇共度了童年,经历传奇得正像是一位画家。我强烈地预感到,模仿着他就能追到斜线上的女生,但当我走上斜线,即将说出蛇的故事时,一种耻辱感突然降临。我收紧四肢,让故事中的蛇将我一个人缠绕,我不能模仿着别人追求我喜爱的姑娘……
我又吼了一声:“下来!”
他惊讶地回头,身体晃了一下。
我身边响起女兵的惊叫。他稳定住身形,看了我一眼,目光便越了过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女兵双手捧在胸前,紧张地比画,随时准备要将他接住。
他的目光充满友善,转过身再次攀登。
我最后说了声:“下来。”低得连我都听不见,就迈步走了。也许不是受了蛊惑,而是一股画家才有的血性,令他在风景中变得激昂——这一激昂我没有。
回到招待所,面对贴在墙上的画,我越发沮丧。作画时他躺在我身后,传来无形的压力,我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在风景中毫无领会,我所有的鲁钝都被他窥见。
窗外,三百多女兵在食堂门口整队。据此分析,那个山上的女兵一定是山妖了,不然她就会在此时此地。我离开后,时间已过去不少,他应该死了吧?
当食堂门口走得空无一人时,他跑进屋来,兴高采烈地写了几个字,说:“看看念什么?”
依稀记起是山中的对联,我才反应出那是繁体字,看来在石壁下女兵问我念什么,是她真的不认识。回想起女兵在冰雹中的姿态,她蹲下后显得膝盖方挺,臀部支在小腿上,荷叶一般……
我问:“女兵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改变了面部结构。
他说,当他爬到第一个字时,回身一望,山上草木是一片忧伤的湿漉。女兵双手捧在胸前,紧张地对应着他的身形,正是我走之前的姿态,像是在召唤他跳进怀中,摔在她温暖的乳房上。
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喊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