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地鸡毛(第6/6页)

这样一天天地熬下来,见了一些她记不住名字的亲人,说了许多重复的话,一个星期以后,刘双林所有的亲人都见过了她,刘双林这才答应她的请求。

临走那天,善良的刘二哥和刘二嫂哭了,这几天下来,他们早就把方玮当成自己的亲人了。亲人要离开了,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将又回到平静中去,这段日子跟梦一样,太让他们留恋了。于是,他们流出了真诚的泪水。两位老人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然后还依依不舍地招手,直到看不见。

当方玮看不见那两位老人时,心头才松弛下来。一直到坐上长途公共汽车,方玮才意识到,终于逃脱了。农村的生活让她不适应,也不习惯,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她度日如年。

刘双林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时,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那一次,她真正地理解了什么是农村。她这才想起,以前那些战友说起农村时的那副神态。

在那以后,刘双林又回过放马沟,刘双林极力想让她一起回去,结果,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是瞧不起农村,而是真的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农村生活让她不寒而栗。

在这段时间里,刘双林的父母不停地有信来,他们在信中已经知道刘双林调到军区工作了。刘双林在信中向放马沟的人把军区机关和省政府的机关做了一个形象的比较,他在信中说:军区机关有省政府机关三个那么大,在里面工作的都是首长……

不言而喻,刘双林在军区工作,他也就是首长了。虽然刘双林在部队工作十几个年头了,对部队应该有全新的理解和认识了,但他仍然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因为他在现实中很自卑,自卑的结果就是虚荣。

这种虚荣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生活中的麻烦。他调到机关工作不久,便有三三两两的老家人,带着刘二哥的信找到了军区。

那些日子,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刘双林在军区大门口接见这些老家来的人,有的求他当兵,有的让他在城里找活干。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老家来人,领到一个最廉价的招待所住下,然后领着这些人,在省城里转一转,看一看,最后买几张车票,把人送走了。他是这样答复那些沾亲带故的乡亲的,他说:现在还没到招兵的时候,先回去等吧,等招兵了,三叔,一准给你想办法。

他又说:四叔,现在城里的活也不好干,先回去,等我联系好单位,再写信通知你。

四叔就说:你小子别一当官就忘本,四叔的事你可想着。

他说:哎——

终于送走了一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一茬。白天上班的时候,警卫会把电话直接打到他办公室,有的是半夜来的,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方部长家里,电话是方部长接的,最后是孙阿姨到楼下喊方玮,方玮又喊醒刘双林,折腾了一圈,很不太平的样子。他只能在半夜三更时出门,当然,出门前没忘记在放钱的抽屉里拿出一些钱去安顿那些找上门来的父老乡亲。

他没办法把这些父老乡亲往方部长家里领,他知道,方部长一家人是不会欢迎他这些父老乡亲的。

乡亲们临走时就挺不高兴的样子。

有人说:双林呢,你是不是怕媳妇哇?咋家里都不敢让我们瞅一眼。

刘双林忙说:军区房子紧,我调过来的时间太短,到现在我还住在招待所呢,等日后有了房子,大家伙就到家里住。

又有人说:那媳妇咋不来看我们一眼?你把媳妇领家时,我们可都去看她了。

刘双林就红了脸道:她忙,天天三班倒,她在医院工作,病人多得很,我有时一星期都见不上她一回。

众乡亲在疑惑不满中走了,刘双林望着开走的列车,他才长吁口气。几天之后,他就接到了父亲的信,信中自然是不满的,说他慢待了乡亲们,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样下去还让他这个当爹的以后怎么在放马沟里过下去……

他读着父亲的信眼泪就流了下来。

时间一长,孙阿姨对刘双林也很不满,孙阿姨有一次在吃晚饭时,就说:小刘哇,半夜三更的,还有人找你,这样不好。你爸身体不好,这你知道,大半夜的他一接电话,后半夜就睡不着,这对他的病不好。小刘哇,这方面你以后要注意。

晚上和方玮走进他们的房间时,方玮对他的这种行为也表示了不满,她说:抽屉里的钱都被你拿光了,咱们现在住在我父母这儿,吃住都不用愁,以后,咱们自己过日子了,下月的工资,这月就花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刘双林就躺在床上,双手抱头,心里乱得很,也烦得很。他真的说不清以后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乡亲们对他不满意,父亲对他也不满意。在这个家,孙阿姨是不满意的,方玮更是不满意。刘双林觉得这日子过得一地鸡毛,烦透了,他感到压抑。在方部长家里生活,时时处处地受到限制,就连喘口大气,他都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这些,主要是来自心理上的一种无法说清的压抑。当时,他和方玮是以方部长身体不好调来的,他现在又不好提出来,搬出这个家,没有自己的家,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永远会感到压抑,眼前的空气似乎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