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1页)

赵少忠无奈之中说出的这句话使那个丰腴的女人差一点没笑出声来,在这个熟谙世事的女人看来,它无疑是自己的提亲遭到拒绝的一种信号。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她说。

翠婶流着眼泪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女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

在长久的沉默中,天光已经暗淡下来,屋外的墨河边传来了琴师调弦的声响。

“这些事真让人不敢相信。”过了许久,女人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想起来真像做梦一样。”翠婶说。

“没想到赵家就这样败了……”女人的话刚一出口,就感到了后悔。

赵少忠的脸色突然变得晦暗起来。翠婶看到他眼中有一缕不易捉摸的光芒在空中忽闪了一下,旋即熄灭了。

“那两个瞎子的话听上去有些离奇。”女人说,“会不会……”

“什么?”赵少忠看了她一眼。

“我是说那两个瞎子会不会事先就知道了那些事?”

“谁知道,这些事把我都弄糊涂了。”翠婶说,“那两个瞎子像是住在很远的地方,每年冬天,到了下雪的日子,他们就翻过马脊山来到了镇上。”

“瞎子的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女人说,“我觉得赵家是不是和子午镇的什么人结下了仇?小时候,我常听大人提起过去的那件事。”

“什么事?”

“那场大火。”女人说,“村里的人得到消息赶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赵少忠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翠婶来到灶屋生火做饭的时候,发现那些搁在灶脚边的年货不见了,前院的大门敞开着,那两个外乡的亲戚也许在深夜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赵家大院。

9

面对着眼前疾速飞动的云影,赵龙在高高的马脊山的山顶站立了许久。

山脚下光秃秃的田畴和荒芜的丘陵向天边伸展着,在若明若暗的苍穹下,松树的涛声一阵阵掠过他的耳际,山顶上那座倒坍的塔楼掩埋在深深的枯草丛中,运河的河道像一条闪闪发亮的缎带绕过一片又一片树林,迤逦远去。河面上往来的船只的帆影在远处静静飘移。山坳中采药的老人在竹林深处时隐时现,北风越过山脊将四周冰冻的干雪吹得像杏花一样四处纷飞。

在旷野的尽头,一带稀稀落落的渔村和村外的桑林有一半沐浴在阳光里,另一半浸没在如晦的阴影之中。村头山羊间断的叫声不时随风而至,赵龙注视着那片破破烂烂的村庄,在松子的香味和茶树散发的气息中,他那颗剧烈跳荡的心房渐渐安静下来。

赵龙从马脊山上下来的时候,天光已过中午,他穿过一排排槐杨树丛,来到了那个矗立在河边的孤零零的村庄边上。

村子里寂然无声,村头的树林中晾晒着一张张渔网,几条早已朽坏的舢板闲搁在一幢幢土墙的边上。那些闲坐在阳光中做针线的妇女静静谈论着什么,在麦田里追逐风筝的小孩不时地转过身来打量着他。

赵龙跟着一个卖酒酿的老人走到了村中,那两个瞎子的茅屋坐落在一口干涸的池塘边,房舍边高大的刺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树梢上空的一只乌鸦盘旋了一会儿,呱呱地飞远了。茅屋低矮的门扉前蜷曲着一条黑狗,门上的一把铁锁已经锈迹斑斑。

赵龙在茅舍边若有所失地转悠着,一个在池塘边劈柴的女人提着砍刀朝他走了过来:“这两个瞎子在几个月前就不见了踪影。看着你心神不定的样子,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没什么事。”赵龙说,“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这可说不清。”女人说,“每年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出门远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说不清。”女人说,“不过眼下就要到年关了,他们说不定正走在回来的路上。你是不是在村上的客店里住上几天?”

赵龙没有吱声,他绕过那片池塘慢慢朝村外走,那个卖酒酿的老人将货担歇在村中的一条深巷口,他的叫卖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回荡了很久。

昨天黄昏,子午镇上的巫婆踮着小脚来到了赵家大院,她神色慌张地告诉赵龙,村西的一个死去的老人突然活了过来。“他在两个月前就染上了伤寒,家人在河边的树林里为他搭了一个棚屋,”巫婆说,“几天前他就躺在棺盖上人事不知,今天早上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谁知就在替他换寿衣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到了下午就能下床走动了。”

“人死复活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巫婆说,“今天一整天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那两个瞎子的话不久就要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