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1页)

赵龙愕了半晌,没有说话。

“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巫婆说。

“什么事?”

“村里有好多人暗中都在钱老板的店铺里为你订购了花圈。”

“你是在说笑话吧?”赵龙颤抖着说了一句。

“我刚从花圈店那儿过来。”巫婆说,“我一辈子给四乡数不清的人送了终,可从来也没碰上这样的事。”

“村里人都在说那个戏班子到镇上来是为你送葬的。”过了一会儿,巫婆哆哆嗦嗦地又说了一句。

“我听说那个戏班子是三老倌从外地请来的。”

“话是这么说。”巫婆怔了一下,“我每天傍晚都看见那个琴师在河边调弦。”

巫婆的脸色苍老而晦暗,她坐在一张竹椅上,由于身体的颤栗,竹椅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她一边说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一边不安地察看着四周,好像不幸的厄运就要降临到她的身上一样。

“我看你还是到马脊山那边去一趟。”巫婆说,“既然那两个瞎子能够预知吉凶福祸,他们也一定知道驱邪避难的良方。”

那个巫婆刚刚离开赵家大院,赵龙就孤身一人来到了后街钱老板的花圈店里。

店铺的栏栅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圈,令人不安的纸花的香气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得到。幽暗的门洞里坐着几个披着纱巾的年老女人,她们在残阳的光线下正在剪下一朵朵纸花,用铅丝绑在苍翠的松枝上。门里不时有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举着花圈走出来。赵龙凝视着花圈上摇曳的那些白色或黄色的纸花,感到一阵阵晕眩。那些花朵仿佛是挂在死者脸上的笑容,又像是不祥的命运延伸出来的幻影,使他惊悸不已。

“事情的确就是这样。”钱老板笑了一下,他正站在一张木梯上,将刚刚扎好的花圈往墙上挂。

“起先我也不知道村里的人订购那些花圈派什么用场。”钱老板说,“瞎子的事我直到昨天才听说。”

赵龙站在店铺的门槛边,呆呆地看着他。

“我压根儿不相信那两个瞎子的话。”钱老板说:“可是村里的其他人可不这么想,这些天村里到处传播着一些离奇的说法。”

“什么?”

“很多人告诉我,他们天天晚上梦见你。”

“梦见什么?”

“有些事我还是不告诉你的好。”钱老板说。

“你知道那两个瞎子住在哪儿?”

“好像是住在马脊山下的什么村子里。”钱老板笑了一下,“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这样担惊受怕,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过了这几天,一切都将平安无事。”

赵龙翻过马脊山往回走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天空布满了闪亮的星斗,田野和树木的轮廓在灰暗的光线下变得模糊不清。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在他的身后发出如泣的喧啸声,村里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些饱含敌意的目光附着在林间的风影之中,使他透不过气来。

10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赵龙并没有觉得这个预言中不祥的日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在村中舂米房传来的木桩敲击石臼的声音中,他坐在院外那排凋萎的鸡冠花丛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寂静。

太阳已经升到了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树梢的顶端,枯水时节的墨河上折射的炽烈的光线懒洋洋地覆盖在岸边的船篷上。叽叽喳喳的妇女在桥下的水码头上忙碌着,水流被搅动的声响不时传来。他的目光越过那幢新砌的店铺的瓦楞和尖顶,看见三老倌的几个帮工正把剁掉了根茎的茜草往一辆板车上装,他们的身后是大片裸露的田野,浅绿色麦地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几只斑鸠栖息在屋檐下那带忍冬花藤的虬枝上,它的啼叫引动了远处的一群灰白色的喜鹊,它们从院落上空飞过的时候,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层斑驳的翅影。

翠婶正在墙角那处歪倒的竹篱边喂鸡。黎明的时候,赵龙就听到她的脚步声在卧房外的回廊下转来转去。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这个胆大而谨慎的外乡女人成了他内心深处唯一的慰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一天天变得忧郁的目光越来越使他感到不安。这些天,赵龙察觉到翠婶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一连几个不眠之夜,他常常发现翠婶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溜到院外的河边去烧纸,翠婶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慌乱使赵龙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天早上,赵龙睡眼惺忪地来到前院,看见灶屋里飘散出一股股浓烟,翠婶咳嗽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告诉赵龙灶屋的烟囱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人清扫,它像是被陈积的炱垢堵住了。赵龙从后院搬来了一张木梯,正准备朝屋顶上爬,翠婶拽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