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16/28页)

贝贝已经睡了,宁佳大概也躺进别人的怀抱,你一点也不困,你还能估计到那个病床上的女人,也未必合眼。你打算继续读那部小说,快乐的吉米在日期更改线,上帝记事本上没有的这一天,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那堆闯祸的白薯让你不安,你知道,肯定会被宁佳扔掉,不过是早晚的事。

也不知为什么?这和老太太磨牙磨来的东西,竟使你差不多有生以来,头一回敢对人摇头说不,你不接受回城的美差。偶尔的一次反抗,居然也能获得一点忐忑的快乐。

这使你颇为珍惜了,放下小说,又洗,又蒸,准备晒成白薯干。

于是你觉得你也是快乐的吉米了,里里外外地忙得十分起劲。不知不觉,你们家挂钟叮叮铛铛敲了十二下,已是深夜。你无论如何想不到,门开了,宁佳倒回来了。一屋子水蒸气,那是蒸煮白薯的后果。你看不清她的脸色,你问:“他们不会变卦的吧?不会把刚说出口的话收回的吧?什么时候办手续去他们公司报到?”

她扑过来,把你抱住。

后半夜,当你履行了你做丈夫的神圣义务,双眼盯着天花板的时候,宁佳裸着那单薄的身子,双手抱住拳着的腿,才告诉你:“我也让他们耍了!”

她还问你,她是不是真的老了?

有的女人,象鲜花一样,灿烂一阵以后,很快就谢了。有的女人,可能是绢花,也可能是塑料花,总那么一种不变的姿态,该红的地方准红,该绿的地方准绿,除去缺乏鲜活的生气外,应该说具有无可挑剔的教科书式的艳丽。

宁佳就是这样一个美人。

你回答她:“我还未明确地感觉到。”

她不太信,“得了,别哄我!”

“这是真话,我用不着讨你好!”

不过,你倒有个建议,最好不要一丝不挂。从性的角度衡量,你认为,你的妻子,属于中看不中吃的女人。但你保留了你的看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是不应该抱有见解的。因为一旦有了什么想法和念头,就会变得不安分,而不安分的结果,便是自寻苦恼,那就太没必要了。所以,尽量往好里想,要看到光明的一面。无论如何,她有一张电影明星的脸,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是她走南闯北的王牌,把她的上司(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无可选择的或好或坏的上司)弄得神魂颠倒;把她的同事(漂亮女人身边总有一群馋涎欲滴的包围着的男士)弄得晕头转向,把和她有过交往的各界朋友(譬如出国,譬如陪团,譬如谈判,譬如就是要她这张脸子去从事活动所结识的人中的大部份,但也不是所有人)弄得七上八下。

反正够神的,前几年,更神一些。

她嫁给你的时候,是在中学教英语的老师。

她的命运和这种语言的兴衰,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当英语很不吃香的年头,那张脸也并不光艳照人的。她是你很忠实的妻子,每个周末的五点半钟(贵研究所的班车的准点率是我们这个拖沓的社会中唯一的振奋了)在白石桥总站等你。寒暑假还带着贝贝住到所里去,为有你为样一个工程师丈夫而颇为自豪的。

那时你也未必不窝囊,但她并不比你更神气。

没有高山,不显平地,你们俩恩恩爱爱,过了一段黄金岁月。

后来,广播电台开始教英语了,她也从中学调到她现在这个与外国人打交道的单位。你也弄不明白,是化装品的功效?是服饰打扮的结果?还是一种内在潜力的升华?一下子,你都害怕她到电车总站来接你了。你不是那类喜欢张扬的男人,你天生的或是后天养成的怯懦,卑微心理,使得你不敢和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同行。你缺乏招摇过市的勇气,你畏惧太多的眼光在打量身边有个美人的你,“宁佳,我求你,往后,你别来接我了!”

她也正要向你抱歉,如今,时间对她来说,是多么宝贵。英语走俏了,她也忙起来了,周末通常是她必须应酬的日子。“你不会介意我这小小的冷淡吧?”

你当然无所谓,你知道你自己吃几碗干饭,从不要求更多。

生活告诉你,别人的前车之鉴提醒你,你没有火中取栗的本事,你就不要把手伸到滚烫的锅里去。你应该尽可能缩小自己的面积,不招惹任何人,应该意识到平安无事,便是最大的幸福。

但,人的欲望之火一旦被点燃的话,又有那么多好色之徒,往火堆里添柴加炭,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宁佳,差不离就行了!”

“不,我可不是守多大碗,吃多少饭的主儿!”

其实,你了解,她并不比你强多少,就冲她怎么也下不了狠心,跟你一刀两断,便是难成大器之辈。手要不狠不毒,心要不坏不恶,能做大事业吗?但她相信,她有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那就是攻无不克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