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第2/7页)

深山的夜半,一个人在客房里,猛然醒来,遇见了这一场情景,质夫当然大吃了一惊。质夫与那少女呆呆地注视了一忽,那少女便走近质夫的床来,发了颤声,对质夫说:

“……对对不起……对不……起得很……在这……这半夜里来惊醒你。……可……可是今天我我的声气不好,偏偏母亲回去了的今晚,就发起这样大的风雨来。……我怕得很呀,我怕得很呀,是对不起得很……但是我请你今夜放我在这里过一夜,这样大的雷雨,我无论如何也不敢一个人住在间壁那样大的房里的。”

她讲完了这几句话,好像精神已经镇静起来了。脸上的惊恐的形容,去了一半,嫩白的颊上,忽然起了两个红晕。大约因为质夫呆呆地太看得出神了,所以她的眼角上,露了一点害羞的样子,把她那同米粉做成似的纤嫩的颈项,稍微动了一动,头也低下去了。当时只有二十一岁的质夫,同这样妙龄的少女还没有接触过,急得他额上胀出了一条青筋,格格地讲不出一句回话来。听她讲完了话,质夫才硬地开了口请她不要客气,请她不要在席上跪着,请她快到蓝绸的被上坐下。半吞半吐地说这些话的时候,质夫因为怕羞不过,想做出一番动作来,把他那怕羞的不自然的样子混过去,所以他一边说,一边就从被里站了起来,跑上屋子的角上去拿了几个座垫来摆在他的床边上。质夫俯了首,在座垫上坐下的时候,那少女却早在质夫的被上坐好了。她看质夫坐定后,又连接着对质夫说:

“我们家住在N市内。我因为染了神经衰弱症,所以学校里的暑假考也没有考,到此地来养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的母亲本来陪我在这里的,今天因为她想回家去看看家里的情形,才于午后下山去的。你在路上有没有遇着?”

质夫听了她的话,才想起了他白天火车站上遇着的那一个很优美的中年妇人。

“是不是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妇人?身上穿着紫色绉绸的衣服,外面罩着玄色的纱外套的?”

“是的是的,那一定是母亲了。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我在车站上遇着的。我下车的时候,她刚到车站上。”

“那么你是坐一点二十分的车来的吗?”

“是的!”

“你是N市吗?”

“不是。”

“东京吗?”

“不是。”

“学堂呢?”

质夫听她问他故乡的时候,脸上忽然红了一阵,因为中国人在日本是同犹太人在欧洲一样,到处都被日本人所轻视的;及听到她问他学校的时候,心里却感得了几分骄气,便带了笑容指着衣架上挂着的有两条白线的帽子说:

“你看那就是我的制帽。”

“哦,你原来也是在第X高等的吗?我有一位表哥你认识不认识?他姓N,是去年在英法科毕业的。今年进了东京的帝国大学,怕不久就要回来呢!”

“我不认识他,因为我是德法科。”

窗外疾风雷雨的狂吼声,竟被他们两人的幽幽的话声压了下去。可是他们的话声一断,窗外的雨打风吹的响声也马上会传到他们的耳膜上来。但是奇怪得很,他们两人那样依依对坐在那里的中间,就觉得楼屋的震动和老树的摇撼全没有一点可怕的地方。质夫听听她那柔和的话声,看看她那可爱的相貌,心里只怕雷雨就晴了。和她讲了四五十分钟的话,质夫竟好像同她自幼相识的样子。两人讲到天将亮的时候。雷雨晴了。闲话也讲完了。那少女好像已经感到了疲倦,竟把身子伏倒在质夫的被上,嘶嘶地睡着了。她睡着之后,质夫的精神愈加亢奋起来,他只怕惊醒了她的好梦,所以身体不敢动一动,但是他心里真想伸出手来到她那柔软的腰部前后去摸她一摸。她那伏倒的颈项后向的曲线,质夫在心里完全地把它描写了出来。

“从这面下去是肩峰,除去了手的曲线,向前便是胸部,唉唉,这胸部的曲线,这胸部的曲线,下去便是腹部腰部……”

眼看着了那少女的粉嫩洁白的颈项,耳听着了她的微微的鼾声,他脑里却在那里替她解开衣服来。他想到了她的腹部腰部的时候,他的气息也屏住吐不出来了。一个有血液流着带些微温的香味的大理石的处女裸像,现在伏在他的面前。质夫心里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啊啊地叫又叫不出来,他的脸色涨得同夹竹桃一样地红。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便把右手轻轻地到她头发上去摸了一摸。她的鼾声忽然停止子,质夫骤觉得眼睛转了一转黑,好像从高山顶上,一脚被跌在深坑里去的样子。她果然举起头来,开了半只蒙眬的睡眼,微微地笑着对质夫说:

“你还醒着吗?怎么不睡一下呢,我正好睡呀!对不起我要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