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5/6页)
孙离本想让马波在电话里先聊聊熊道长,听他这么说,只好先把好奇心按捺下来。两人闲聊几句,挂了电话。孙离没来由地想起,有回在酒店电梯里遇着两个和尚的对话。若闭着眼睛听,就是两个红尘中的俗人。
“这个事不是你帮忙,肯定搞不下来。”
“哪里哪里,朋友嘛!”
“真的感谢你!看你哪天有空,请你坐坐,吃个饭。”
“不客气,不客气!”
那天出了电梯,孙离就想给马波打电话,问问和尚是不是也要到宗教局跑项目。他没有打电话,只想这世上还有半寸静土吗?
孙离想喝杯黑茶,刚才忘记问李知客要茶刀了。揭开开水瓶,水是温的。他只好换上皮鞋,又把手表戴上,提着开水瓶,去厨房换一瓶开水,顺便借一把凿子把黑茶凿散。黑茶最好是煮着喝,要不也得拿滚开的水冲泡。
何公庙的厨房在左偏殿后面,宽敞明亮,也很干净。厨房里有烧煤的灶,也有液化气灶。孙离看见江陀子正蹲在地上,埋头洗着泡发的黑木耳。江陀子左手扶盆,右手伸到水里,把黑木耳捞起来,又丢下去,捞起来,又丢下去。黑木耳在清水中打转,就跟做游戏似的。江陀子低着头,孙离看不见他的脸。
孙离故意咳了一声,笑眯眯地等江陀子转过脸来。江陀子并不吃惊,慢慢站起身。他见孙离提着开水瓶,手湿淋淋地就伸过去,却又缩回手,反到身后,就着衣服把手擦干。江陀子接过开水瓶,咕咚咕咚把瓶里的水倒掉了。
孙离有些过意不去,找话说:“江陀子,你一个人在做事啊?我想要一瓶开水泡茶。”
江陀子不答话,走到灶台前,提起一个大水壶,灌了满满一壶水,放到灶上烧起来。水壶比一般家里用的要大很多,磕得坑坑洼洼,却擦得锃亮。江陀子胳膊细瘦,提着一大壶的水却全不费力。
“那么大的壶,不用烧那么多吧?”孙离看了看壶盖上圆圆的细孔,又无话找话,“江陀子,你知道壶盖上为什么要有一个细孔吗?”
江陀子抬起眼睛,望了一眼孙离,又赶紧把眼睛移开。孙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江陀子像一条鱼,宽宽的额头,细圆的眼睛,黑瘦的身子。他的眼睛冷冷的,身上带着河水的味道。
孙离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就站在河边一样。他又问了一遍:“江陀子,你知道水壶盖上为什么要有一个小洞吗?”
江陀子仍不答话,孙离自己说起来:“有一个日本人,做生意把钱亏了,自己又生了病,快要死了。他的老婆和儿子都出门打工去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口渴得要死,只好自己爬起来烧水喝。水快烧开了,水壶的盖子被水蒸汽往上冲,冲上去又落下来,噗噜噗噜地响。这个日本人听得心情烦躁,抓起旁边柜子上一把小刀往水壶上一扎,正好扎中水壶盖子,扎出一个洞来。咦!水壶不响了。他后来病好了,又买了几把水壶来做试验。再后来,他把这个专利卖给一家大工厂,工厂做出了这种壶盖上有一个细孔的水壶,发了大财。这个生病的日本人也发了财。”
江陀子听得呆呆的,愣了半天,走到灶台前去看水壶盖上的孔,伸出手指在那个细孔上探探,又提起水壶,倒掉一大半水,再放回灶上去烧。
孙离还想和江陀子说点什么,李知客进来了。他后面跟着一个挑担的中年汉子,戴着一顶发黑的草帽,箩筐一头放着三个长粉冬瓜,三个扁圆南瓜,一头是一个个圆圆的青白色的香瓜。望见香瓜,孙离立马就闻到了甜香的味道。
李知客跟孙离客气地点了点头,就招呼汉子把冬瓜、南瓜、香瓜都轻轻地拿出来,沿墙脚整齐地摆好。汉子摘下草帽,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手也不洗,用手掌捧着水,喝了几口,笑一笑,担着空箩筐出去了。
李知客望见灶台上的开水瓶,知道孙离是来灌开水了。他对孙离笑笑说:“孙老师请回房休息吧,我等一下送个电开水壶来。你要泡茶,现烧的开水好,老是来打水不方便。你请回房休息。我就送来。”
孙离刚回到房间坐下,李知客就送来一个电开水壶。江陀子跟在后面,端着一个老式圆白瓷盘,盘里是三个洗净的香瓜。
江陀子把瓷盘放在桌上,退到旁边立着。孙离茶也不泡了,就来吃香瓜。他很爱吃香瓜,小时候曾跟同学去瓜地偷过瓜吃。他老家的人吃香瓜,一不削皮,二不吐籽。孙离笑呵呵的,左手拿起一个瓜,右手捏拳一捶,香瓜裂成两瓣,瓜籽瓜瓤溢了出来。
李知客点点头,说:“孙老师很会吃瓜。”
孙离拿起一半瓜,咬一大口,连皮带籽嚼了吞下去,说:“不文雅,这是我们小地方人的吃法。好香瓜,香,甜!江陀子,你也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