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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离巴不得一个人清清静静吃饭,连声说:“不客气,不客气。”
刚说完,门外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又瘦又黑,短发,宽宽的脑门。他低着眼睛,手里端着一个方盘,里面摆着三碗菜。男孩把方盘平平端着放在饭桌上,一样一样小心端出菜来摆好,低着头一声不响出去了。
孙离问李知客:“怎么庙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出家了的吗?拜了师吗?”
李知客说:“这小孩子可怜,就是这花梨镇上的人。他父亲自小是个混混,有一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不知道结婚没结婚,反正就生了这个儿子。他父亲是脾气不好,喝了酒就打老婆。这孩子四五岁的时候,他妈妈有回差点被打得半死,跑出去,再也没回来了。孩子大名我不知道,诨名叫江陀子,今年好像也有十四岁了。”
“十四岁了?我以为他只有十一二岁呢。”孙离说。
李知客叹了一声,说:“自小没什么吃的,个子长不高。老婆跑了,他爸爸喝酒就喝得更厉害了。他爸爸在街上摆摊子,跟城管打架,打伤了人,判了六年刑,关在里面还没出来。他爸爸坐了牢,家里只有奶奶,也管不了他。又不肯上学,还喜欢偷人家东西。他奶奶实在没办法,求我们熊道长收了他,说好不论怎么管教都可以,生死由命。”
孙离叹口气,问:“家里再没有别的亲戚吗?”
李知客说:“有是还有亲戚,谁都不管,也不敢管,都装聋作哑了。”
话没说完,江陀子又端着盘子进来了。这回送了一碗汤,一大碗米饭,一碟庙里自己做的腐乳。江陀子仍是低着眼睛,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李知客说:“孙老师,你要小心点。江陀子野惯了,原来喜欢偷东西,挨过很多打。收他到庙里,只在厨房里帮忙,早晨也扫院子。也是个可怜的小孩子,一下子怕难得改好,你要把东西看好。”
听李知客这么说,孙离想起放在床头的手表了。他隐隐有些担心,却也不想马上回去取手表。李知客说罢,告辞出去。孙离肚子早咕咕叫了,坐下来吃中饭。一碗葱煎土鲫鱼,—碗水煮油豆腐,一碗麻油凉拌香菇,一碗丝瓜汤,孙离吃得稀里哗啦,酣畅淋漓。庙里人做的腐乳好,入口即化,有一股异香。
他本已吃饱了,却又舀了一勺饭,就着腐乳,泡了些鱼汤,三两口便扒进肚去。窗外那丛紫竹,微风中枝影摇曳。孙离想这寺庙果然是人间清福地,若是心里安静,这真是享福了。
孙离来何公庙时就想好了,此番出来除了用手机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坚决不上微博,不上微信,也不上网络。小说写不出来就不写,发发呆也好。
他想是这么想,手机还是时时拿在手里。他的手机设置成振动模式,不时看看有没有短信或电话。喜子已回过电话了,孙离却并没有跟她提布鞋的事。李樵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来。孙离知道李樵并没有出差,不知她在忙什么。
孙离回到房间,马上去看看床头,手表还在那里。他准备午睡。房间里不用空调,也不用电扇。这季节城里还正是热的时候,何公庙的房间却很清凉。喜子夏天是必须要开空调的,她上床就不能出汗,不然就睡不着。孙离受不了空调房里的干燥,鼻子干得冒火,喷嚏不断,声震如雷,眼泪鼻涕横流。
孙离有回开喜子的玩笑,说:“你已不是一个自然人了,该流眼泪时不流眼泪,该出汗时不出汗,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喜子听了这话却是多心,说:“是啊,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冷血动物,不懂得喜怒哀乐。是的,我觉得麻木了。”
孙离也不解释,糊涂着过去了。他喜欢出汗的感觉,他坐在家里写作,天气再热书房门窗都要敞开,热风阵阵。他打着赤膊,颈上搭条毛巾,汗从额上冒出来,从眉毛上往下滴,身上热气蒸腾。
孙离午睡起来,看看床前摆着的皮鞋,实在不想穿,只好换上塑料拖鞋。他正想着要不要请李知客托人到城里,先随便帮他买一双布鞋来穿,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嗡嗡地振动起来。
孙离接了电话,原来是马波打来的。上大学时,孙离和马波喜欢过同一个女同学,两人最后都没追上。孙离有时跟他开玩笑,称马波为同情兄。
马波在电话里说:“大作家呀,安顿好了没有啊?条件还可以吗?我明天要到北京开会,过两日回来再来看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跟熊道长说。”
孙离说:“很好很好,感谢老同学。这熊道长是什么样的人啊?看上去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倒显得很精明。”
马波说:“老同学啊,这熊道长还真不是个普通道士,这个人有味、有故事。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跟你细讲吧。你可以把他当一个小说人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