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林叶带我出去吃了一碗拉面,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说没想好,先静一静,然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想继续念书呢,还是找个工作?”林叶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其实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当初那么想出国,现在不出国了,读书读得还开心吗?”
“就那么回事吧。”她说,“我上课不怎么上心,倒是兼职的事情花的精力比较多。”
“兼职做什么呢?”
“你先安顿下来,过几天我跟你慢慢说。我还正想拉你跟我们一起呢。”
“那你……”我把筷子放到碗上,“现在觉得很自由吗?”
她很轻松地笑了一下。印象中,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林叶笑得这么轻快了。“算是吧,”她说,“至少目前觉得自由度还挺大的。云云我跟你说,我现在才发现,市场真是个好东西。几乎没什么事不能市场解决的。”
看着她的轻松愉快,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住下的那个下午,我用了大半天整理东西,将衣物放好,电脑插好,擦干净小床头柜,将仅有的几本书和日记本放进去。然后洗了脸,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折腾良久,身体疲倦,心也很疲倦。我先掏出手机,发短信告诉妈妈我准备考研,接下来会报学习班,不用担心。然后将手机关上,陷入彻底的寂静。理论上讲,我应该找一些具体的事做,找个新工作,或像跟妈妈说的那样报个学习班。但我清楚我的心思不在这方面。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具体的事,而是某一个方向,某一个让自己觉得是光亮的、不必犹豫、只要奔去就不会错的方向。我想要做些什么,做些能够安抚我的过去、拯救我的现在、让未来仍然显得值得认可的事。
我的沉郁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深处酝酿,随时准备用海啸将我淹没。
接下来三个月,我哪儿也没去,就住在租屋里,偶尔下楼吃饭或去便利店,余下的时间空对寂静。
我慢慢了解了林叶的生活状态。林叶的生活早出晚归,除了到学校上研究生的课程,还和不少朋友出去见面。林叶没能一个人闯荡。她去了云南,但只一个月就回来了。她没找到打工机会,只在一个客栈跟一个忧郁的摄影师暧昧了一段时间,最后摄影师走了,她的旅费花光了,开学的日子也到了。她一边上学,一边给一个网站兼职写城市生活的专栏,也兼职做网站编辑。这个工作适合她,她的文艺爱好在这里如鱼得水,一点点精致小物,一丝偶发的伤感,十分讨人喜欢。她了解这个城市大大小小咖啡馆、酒吧和餐厅。早在大一的时候,她就有庞大的计划,想骑车遍历整个城市寻找所有美丽的店铺。她急于融入这个巨大的都市。虽然最后和所有计划一样没能实现,但她还是留下许多记忆。因为兼职,林叶认识了些文艺圈的朋友,有时候出去吃饭,有时候有几个女孩子到家里来。但来客的时候不多,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一个人的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居住在完全陌生人的环境中。有时候出来进去和隔壁人一起等吱嘎乱叫的破旧电梯,也会点头示意。这种环境里谁也不会说很多关于自己生活的东西,连名字也不会相互报,偶尔有人常规性地问问:你住多久了?你在附近工作吗?有一个女孩做房产中介,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总要十点多才回来,今年给她分到了一处偏远地段,到了山脚下,完全是新开发的区域,夜晚下班的时候只觉得黑黝黝的地方飘出魂灵。一个年轻男人在一个网络设备公司,每天的任务是在全城跑,给客户安装维修网络线路,因为电动车骑得过多,他的脸上粗粗的都是干裂的皮。他在老家有一个一岁半的儿子,一直想把老婆儿子接过来,只是房租降不下来,计划就一再推迟。有一个女孩的工作我一直不知道,只是偶尔打招呼。一次坐电梯,见她带着一个男人上楼,见到我脸色变了变,后来见过几次她带不同的男人来。一个夜晚,我听到隔壁不知道哪间房有打人的声音和哭声,我披上衣服到楼道,见到那女孩蹲在地上哭。我想给她披件衣服,她的妆还没卸,有些蹭到眼睛和嘴唇外面。
那段时间在那里住着,有一种异常简单直接的感觉。每个人都只是做着他要做的事情。要做的事那么明了,其他的一切都是不需要的。我知道他们辛苦,但仍有几分羡慕。如果我可以像他们一样明确地为了某种东西奋斗,那么我的内心会顺畅得多。
我要什么呢,我说不清。有时候我内心突然一阵紧张,几乎以为自己抓到了某种方向,但疏忽间,那吉光片羽的珍稀就又隐匿起来。我仍然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