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8页)
挂了林叶的电话,我停留在操场边。初夏的晚风吹过脸颊,操场上夜色浓郁,散发淡淡的塑胶跑道的味道。超市门口莺莺的说笑声远远地伴着夜风漂浮而来,空气有一种心醉神迷的懒意。我在夜色中,心里很沉。我能听出来,林叶没有她希望的那么义无反顾。她讲放弃读研的事情时留了一些余地,最后又说起母亲的厉害。她说着她所不愿的和所愿意的,那种耽于幻想但却缺乏行动力就和我自己一模一样。
之后两天,我在网上联系到何笑。何笑正在香港交换,她说她已经找到了工作,回北京参加毕业答辩,之后就要留在香港了。视频里,何笑梳一个短短的马尾辫,人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很精干,很爱大笑,很健谈,讲话也还是逻辑清楚,不紧不慢,没有一点颠三倒四。她没有劝我该出国还是该工作,只是劝我想好这两条路的成本和收益、短期成本和长期收益。她说,算长期收益的时候,一定要把心情化成效用放进算式。
何笑是我永远做不到的那一极。她一直是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六年级我们一起去上小学奥林匹克班,全市报名的学生一起考试排名,二十个班,我考到十四班,她在一班。后来她就考到最好的大学。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懂得智商的力量。她并没见得多么刻苦,几乎从来都没有费劲,也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她在大学里做了好多事,一会儿听说她参加了某个国际学生组织去了欧洲,一会儿又和一群西班牙学生在北京救助残疾孤儿,总之是忙碌而高端。她的生活永远被想做的事情占满,永远只有没做到,不会有不知道做什么。这是我曾经希望自己能达到、却知道自己达不到的那种状态,让彷徨无处存身的状态。我猜想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彷徨。
何笑学的专业是数学,这是我听来就觉得艰难的专业。起初我以为这专业是做学问的,可是后来我听微月说,何笑做金融,大三就去实习,每周只去两天,一个月工资就有三千块。我吃了一惊,这是我期待的毕业后的月薪水平。当时问何笑,她笑着说这不算什么。这一回得知,她毕业后年薪有五十万港币,相比起来,那三千确实不算什么。我早就知道何笑厉害,但没想到是这么厉害。她不需要纠结,因为只选最好的就足够了。
何笑没有太多讲到她的工作,也许是知道差距太大的东西会引起尴尬。我们讲到北京,讲到伦敦,讲到香港,又讲到我们的城市、小时候住的街道。最后何笑说她最喜欢的城市是香港。那个地方比较简单,节奏也快,做事情礼貌又不讲私人感情。香港公司税收也很低,适合工作。
“你在香港见过古惑仔吗?”我问。
“哪儿有古惑仔,”何笑大笑着说,“我刚来的时候也问人家有没有古惑仔,人家说那全是拍电影的,实际上根本没有,治安可好呢,到了晚上街道都很静。”
“我很想去看看尖沙咀。”
“来吧,来吧,来找我玩吧。”何笑笑道,“不过可看不到打架,也没有帅哥。只能看见逛街的人,人多死了。许留山特别好吃。你要是来找我玩,我请你吃许留山。你吃榴莲吗?哈哈,你那是偏见,香港榴莲跟北方榴莲不一样的。真的,我不骗你,熟榴莲可甜了,咱们那儿的都不熟。榴莲班戟特好吃。班戟就是一种加奶油的小糕点。你来了就知道了。你想买什么名牌吗?我可以帮你寄回来。这边尽有人给国内寄东西。不过香港也挺小的,一会儿就走遍了,你要是来了怕是会失望。”
“你以后想一直留在香港了吗?”
“嗯……或许吧。我其实也不觉得香港比北京好,我就是想拿个香港身份,以后出国就不用签证了,旅游比较容易。哈哈,我也没什么追求,以后就是想去旅游。对了你知道吗,香港有一种树,就是咱种在花盆里那种橡皮树,人家种在山上,长得比房子还大,真的,你看了就知道,特别有意思。我小时候以为香港只有高楼大厦,谁知道竟然有这么多树。我挺喜欢树多的。这边到夏天去海上玩也方便一点……但香港真的很小,”她最后说,“我小时候没想到香港这么小。”
五年以后,当我真的在香港见到何笑的时候,她刚买了房子,很小很小的一个单元,但九万港币一平,对我来说就是豪宅了。就在太平山脚下,四周就是她说过的那种漫山遍野的橡皮树,很厚的肉肉的叶子,捏一捏仿佛能捏出汁水。我原本以为香港是一个非常硬的地方,但实际上感觉很不一样,大片绿色的山上林木,丰沛的雨让绿意肆意泛滥,时而台风过境,像天与地搅入一股混沌的洪流。那种地方,实际上是非常柔软、能感觉到蓬勃的生命力的。人们的日子过得扎实而有劲道,仿佛随时有奔头。这种地方很适合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