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 正(第36/36页)

“正是从陈知辛的口中,我了解到,徐新民在南通被抓,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组织被公安机关破获。徐新民跟一位小学老师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被捕的罪名是破坏军婚。你父亲的口风极严,他在上海的所有情况,从未向我吐露半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是我从陈知辛的嘴里知道的。他当时是裁缝合作社的副社长。事实上,不论是陈知辛,还是徐新民,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依我看,你父亲的死,或许另有原因。”

春琴从食堂买了饭菜回来。茶缸里是百叶结烧肉,铝制饭盒里装着蚕豆炒莴笋,饭盒的盖子上,是两个白面馒头。除此之外,还有一瓷碗米饭,外加一小碟红方腐乳。简单几样东西,倒也在小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德正只吃了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筷子。他说,嘴里有一股铁锈味。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胃口。为了不惹春琴生气,为了不让她充满哀伤、强作欢颜的脸上增添任何不悦之色,我任由她一次次地往我碗里夹菜。她夹多少,我就吃多少。

趁春琴去门外水槽边洗碗的工夫,我问了德正这样一个问题:在他上任之初,曾经发愿要做三件大事。可等到他最后下台,其实只完成了其中的两件:建了一所学校;推平了磨笄山,开出了一片新田。我很想知道,他没有来得及做的那件事是什么。

德正正从一次短暂的小睡中醒来,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有些吃惊,眼神里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迷惘。不过很快,他就坐直了身体,朝我眨了眨眼睛,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耳语道:

“现在,我正在做这件事。”

用不着我来饶舌,你大概也能想明白,德正正在做的这件事,指的大概就是“死”。

一辆满是尘土的长途汽车徐徐停靠在朱方车站。春琴从一个腋下夹着红旗的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一把梯子来,架在了刚刚停稳的汽车上。她爬到梯子上,从我手中接过铺盖和大件行李,放在汽车顶部的大网兜里。当她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猛然间有些头晕,差一点没栽下来。我赶紧上前扶住她,问她要不要紧,可司机已经在很不耐烦地按喇叭了。

我记得当时正是六月天气。透过公路边的树荫,可以看见生产队的社员们在一条亮汪汪的河边,正开镰割麦。

汽车开出去没多远,突然就熄了火。我看见春琴摇摇晃晃地冲下了车站的陡坡,朝这边跑了过来。可没等她跑到汽车跟前,引擎再次打着了火,汽车又在往前开了,把春琴扔在了马路当中。

汽车很快就拐了一个急弯。

一段写有“八字宪法”标语的红砖矮墙,遮住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