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10页)
"段太太您好!"晓鸥理着刚做过的长发卷,欢声问候并穿梭过一个个餐桌。
"好好好!老段,这就是莫女士,我刚才跟你说的!"
段凯文脸色发暗,为眼下这一瞬间焦虑了一夜。手掌握在晓鸥的手上,一股冷湿沁透她。晓鸥随口胡诌追星的语言,但一句都进不到段的知觉中。他的笑容像个头次坐在相馆的照相机前面的乡巴佬,被摄影师吼出来的傻笑。他迷蒙的眼睛中只看着一个长袖善舞的女子,女子可是为了他把最难演的一场戏演下来的。
段雯迪目光在父亲脸上一闪,又在晓鸥脸上一闪,然后再回到父亲脸上。女儿是父亲所有情人的情敌。来到父亲身边的任何女人(不管什么身份)都可能藏着一个情人或未来情人。成功和财富像不好的气味一样,招来苍蝇般的年轻女子。这个藏在制片人身份里的女子在父亲眼里还算年轻貌美,作为父亲所有情人的情敌,段雯迪觉出这"初次见面"当中多出点什么。晓鸥从段家那桌往儿子身边走去,深感自己在段千金眼中缺乏说服力。她刚才当着段家所有成员跟段约采访,同时邀请段太太做嘉宾,补充细节,增加女人的感性叙事。段凯文泛泛地答应下来,说下面几天抽空吧。
段的手机短信在晓鸥吃下第一口燕麦粥时到达。
"请你自爱,不要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
刚吃下去的燕麦粥突然不顺着正常管道下行了,结成坨停在食道底端。这绝对是个傲慢之极的输家。儿子提醒晓鸥,母亲瞪了他半天了,他做错了什么吗?晓鸥是在等那一坨燕麦粥化解,别像一团垃圾一样堵在下水道口。
"段总,请你明白,给我发这种信息本身就欠缺自爱。"
"不管怎样,你不许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
"别操心我,操心汇款的事吧。中国银行已经开门办业务了。五天限期并不长,别忘了契约的限定。"
春节长假临近结尾。不少银行的营业部开门了。晓鸥专门把这些银行的地址搜寻到,一一发送到段凯文手机上。在她写短信的同时,几条短信又发至她的手机。其中两条是史奇澜发的。一条来自段凯文。
"你在恫吓威胁我。"段的短信说。
"我认为我在温馨提示。"晓鸥回复。
她撇下段凯文,打开老史的信息。第一条告诉她太好了,他一夜睡醒,表弟把赢来的钱全输回去了。第二条要她立刻去越南。表弟输的钱,就是他史奇澜偿还晓鸥的钱。表弟输一千万才好,他老史就得逞了,把他欠晓鸥的债务转嫁给越南赌场的老板了。
晓鸥一身无力。老史是拉不动的。不如就顺着他,让他把她晓鸥当西墙来补,拆越南赌场那堵东墙的砖石。她梅晓鸥对他仁义、慈悲,婉谢他来补她这堵墙,说不定他拿拆下的砖石到别处补去。老史欠补的墙太多。说不定拆了越南赌场的墙补他自己呢!怎么不可能?当总领班的中国人不是答应借老史一千万筹码吗?老史转借给表弟的这一千万一旦输光,表弟会偿还老史一千万,而老史难道不会用这一千万重回妈阁豪赌吗?太可能了!……段凯文的一条新短信来到。
"能不能请你单独谈话?"段的短信说。
"我要陪儿子到海滩上玩。"
"那好,半小时后海滩上见。"
"你们家的人不去海滩吗?"
"他们上午约了朋友打麻将。"
原来段太太也是有赌兴的。
半小时后,晓鸥和儿子都换上了泳装,保姆换了背心短裤,一块向海滩走去。晓鸥没想到儿子会这么热情地来度这个假期。假期一共两天,儿子在享受它的每一秒钟,把这短短的海滩假期变成一块美味糖果,吮吸它的甜美又担心它融化得太快;他的每个表情都是满足和不舍,每过去的一秒一分,他已经开始不舍,那必将来临的终结,他已经在提前缅怀。晓鸥心里酸酸的。她没有很好地爱过儿子,至少没有把爱放在行动和形式中。没有形式和行动的爱,就是没有容器盛装的水,哪怕它是甘霖琼浆,也涓涓流散,儿子对这甘霖的干渴,永远不得缓解。
之所以把全家带到此地,大概段凯文出于类似的歉疚的爱。他如此憎恨晓鸥,她深深理解。
段凯文已经等在阳光超饱和的海滩上。他没穿海滩的时尚服饰,只是戴一副墨镜一顶草帽,意思一下海滩风尚。他比这些度假客少见阳光,肤色发阴,是一种阴黑;她呢,是一种阴白,如同不见天日的所在培植出的白芦韭黄笋或者金针菇之类。在这个阳光人群中,他和晓鸥是两小块阴天。保姆带着儿子扑进海水,海面红红绿绿的浮游玩具中又添了两块鲜艳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