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8页)

可时间一长,就有人在意了。最先在意的是一个姓包的女人。这女人是在一楼的阅览室后边卖餐点饮料的。她人胖乎乎的,也有几分颜色,嘴碎,人家都叫她“包子”。供应盒饭的事,任秋风原是想让包子兼起来,再给她增加两个人。可她心眼多,算算太辛苦,也不挣什么钱。再说,职工盒饭,办不好会招人骂的,于是就推掉了。倒是让一个姓马的女人承包了。事情就是这样,没人做时,都不愿做,一有人做,就争起来了。让姓马的女人一干,包子反倒后悔了。她跟这姓马的有矛盾,两人乌眼鸡似的,谁也看不上谁,平时说话就夹枪带棒的。这姓马的是个勤快女人。她并没有增加入,而是让她丈夫跟她一块干,她丈夫当过厨师,下岗了,正好有个事做。一时,包子就觉得这姓马的占了很大的便宜,心里一直忿忿的!等盒饭送了一段后,包子就不断地反映这姓马的问题,一时说她做的量不够,一时又说咸了淡了,反正是有意见。马女人也不示弱,供应盒饭总是从五楼开始(这也是应该的),最后才送她这儿,总让她吃凉的……这就是矛盾的起始。这样,送着送着,包子又发现问题了,她发现全商场一百七十六名职工,到最后总会剩下十盒八盒的,有时候更多。于是,包子就检举说,马女人把剩下的盒饭在街头上卖了,一盒卖十块!这事就反映到了江雪那里。包子账算得很细,暗暗一算账,她肠子都悔出来了!她对江雪说,一个盒饭说是成本价五块,其实料钱顶多四块,这样一盒的工钱马女人就净挣一块了,一百七十六盒,就挣了一百七十六块!一天一百七十六,一月就是五千多!这就挣得够海了,她不应该再去卖了!江雪听了,就去查问。一问,马女人也很委屈。马女人说,我们两口子早上四点钟就起来做,一直忙到中午,累死累活的,一盒也就几毛钱的利。知道职工吃的,从来不敢大意,肉买最好的,米也是最好的,油盐酱醋都是最好的……不信,这都有票。再说,每天的盒饭,是有剩的,可也有吃两盒的,还有端出去送人的……谁要是推出去卖钱,就出门让汽车轧死!江雪就问,谁端出去送人了?马女人不愿意得罪人,就吱吱唔唔地说:“我也说不清是谁,反正有。”

本来是芥豆之微的小事,经两人这么一闹腾,江雪就专门在职工大会上讲了一下,她说必须严肃纪律,盒饭是职工福利,是不能端出去送人的。如果发现谁再端出去送人,一定严肃处理!

事也凑巧,那天开会时,小陶刚好不在,她去市里开一个广告发布会,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曲弯弯。

终于,一天中午,当小陶又端着一盒饭兴冲冲地往外走时,被江雪拦住了。江雪说:“商场有制度,你不知道么?”

小陶一怔,说:“啥制度?”

江雪说:“盒饭是不能随便送人的。”

小陶说:“这是剩下的,我给李师傅……”

江雪沉着脸说:“制度就是制度。谁也不行。”

小陶丢一句:“那你扣我钱算了。”说着就要走。

江雪很严厉地说:“这不是扣不扣钱的问题,要在大会上通报批评!”

小淘气了,一边走一边说:“你批评吧。”

江雪突然一字一顿地说:“老同学,你过分了。”

不料,破天荒地,小陶眼里含着泪,竞重重地回了她一句:“你才过分!”说着,她就那么直直地,甚至是有些骄傲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在江雪的注视下,把那盒饭端给了看车的李尚枝。

李尚枝站得远,并不知道情况,就收下了。

后来,这就成了一个事件。

近段时间,突如其来的,苗青青经常往齐康民那儿跑。

女人的心,就像是野马一样,一旦脱了缰绳,游到哪儿是哪儿。一天,正开着车呢,她突然想起,齐康民那人,虽学究气重了些,人还是不错的。想想,是啊,“究”是“究”了一点,人确实不错……就白话自说,去看看他?看看这个糟老康?于是就去了。

不料,齐康民并不欢迎她。但念着是任秋风的前妻,来了就给她倒杯水,陪着说说话。苗青青是记者,自然是天上地下什么话都说,说说笑笑而已。而齐康民总是隔一会儿就问,“你有什么事么?你说。”苗青青就说:“也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齐康民则说,我这样的人,不看也罢。苗青青说,你怎么这样说?好歹你是我的大媒人,这会儿虽然离婚了,咱们还是朋友么。齐康民说,那是那是。苗青青说,老康,你这个人思想很前卫,生活很呆板哪。齐康民说,我呆板么?我不觉得。苗青青说你不应该老呆在学院里,应该多出去走走,开阔开阔眼界。齐康民也不谦虚,说我的眼界已经够开阔了,上下五千年,没有不知道的。我不需要开阔。苗青青嘴一撇说,嗨,行啊老康,这么骄傲?齐康民说我这不是骄傲。告你说,我已经很谦虚了。你是大记者,我考考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经常挂嘴边上的话吧?你给我说说,这三,是哪三?苗青青歪歪头说,三么?这个三,哎,常挂嘴边上的,怎么就忘了?齐康民说,我告诉你吧。第一,阿意曲从,陷亲不义。第二,良穷亲老,不为禄仕。第三,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这话出自孟子。苗青青脸微红,说是么?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齐康民说这是古代,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再问你一个现代的、时髦的、你们女人常玩的——呼拉圈。你说说,呼啦圈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哪国人发明的?苗青青有点窘。说呼啦圈谁不知道?这呼啦圈呀,最先是北京吧……齐康民说,我告诉你吧,这是四十年代美国人玩剩下的,六七十年代传到日本,八十年代末期才传到中国……苗青青撒娇说,老康老康,我知道你学问大。你别考我了,你再考就把我烤(考)糊了。齐康民突然正色说:“你别叫我老康。你可以叫我老齐。这老康不是你叫的,老康只能一个人叫。”苗青青一怔,说:“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叫。谁能叫?”齐康民意味深长地说:“这,我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