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篇(第9/10页)
但是一张可爱的脸闪进我的脑子里,他在说:“我没有死!”
天明了,奴隶给我送早餐来。我问她关于“孩子”的事,她完全不知道。后来被我问急了,她才告诉我,上个星期高国兵士在奴隶区域里杀了几个我的同情者,她不知道我的“孩子”是否在内。
她的话自然不会假。无疑地我的“孩子”死了。他在同情者中是最努力的一个,当然不能够避免这样的灾祸。
死了!一把刀,许多滴血。于是一个可爱的年轻的生命就灭亡了。
每个人都要死,但是他们不能够在死后爬起来去和所爱的人抱吻。血蒙在生人的眼睛上,使眼睛生出火来。
那“孩子”不会再在我旁边念“那令我生爱的人儿永不知道我的爱”的诗了。我也不会再看见他的可爱的面孔了。血蒙住我的眼睛,我只看见一片火光。那是复仇的火。
杨说得不错,我的爱情已经死了,我并不需要它。我所需要的是勇气,复仇的勇气。
每个人都要死,但是我要活,活着来试那最后的一次。那一次我应该成功了,因为总结算的时期到了。
我仿佛在翻一本账簿:许多枪子,许多炮弹,许多飞机,许多炸药,许多火花,许多把刀,许多根皮鞭,许多肉体,许多生命,许多滴血,许多废墟。现在是总结算的时期了。
我需要着勇气,来投下那最后的判决。
我不能够放过最后一次的机会。
三月二十二日
花园里展示着更丰富的生命,而我的房里却只有孤寂。我好象已经把一只脚踏进坟墓里面去了,还回过头来看那个热闹的世界。这是一个何等痛苦而绝望的挣扎。
自由成了渺茫的梦。我的青春眼看着就要完结了。而那总结算的时期还没有来。
那个时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我安慰自己说:“等着罢,你还应该忍耐。”
但我禁不住又要问。“我是在拿忍耐来骗自己吗?”
一张严肃的面孔出现了,接着又是一张热烈的脸。我连忙按住胸膛,接连地说:“你还应该忍耐。”因为实际上我已经不能够忍耐了。
我也许还缺乏勇气。但是我有肉,有血,有感情。我不能够在万物开始繁荣的季节中让自己腐朽在这里,不做任何事情。
三月二十四日
父亲来了一封信。他说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不能够动弹了。
他的话自然是真的,因为信笺上面除了签名外,便没有他的笔迹,而且那签名也是难辨认的。
他说他活着的时间恐怕不会久了,所以他一定要写这封信给我。他不能够夺去我的最后的一个机会,因为他一死,就不会再有人来援救我了。
他很想和我再见一面,他希望我记住前次他劝告我的话。他要求我回家去看他,和他在一起度过他的最后几天的光阴。他希望我不要拒绝他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他又说,我离开他以后,这十多年来他的生活已经够痛苦了。如果我还多少同情他,怜悯他,就请我马上写好悔过书,拿去向高国占领者换取我的自由,换得自由好回家去和他见面。
他最后说,他随时都会死,他恐怕这封信送到我的眼前时,他已经不能够呼吸新鲜的空气了。但是他的最后的一念还是在我的身上。他一定要知道我已经获得了自由和幸福,他才能够瞑目。因此他希望我无论如何不要拒绝他的要求。
父亲的信就这样地完结了。我读着它,好象在重温那连续的旧梦。
但是许多的景象很快地过去了。我依旧坐在这孤寂的房间里。桌子上放着父亲的来信。信笺上似乎现出他的衰老、憔悴的面容。
我们好象相隔得这么近。然而在我们中间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要去抱吻他,但是什么东西拦住我。我在跟它挣扎。我终于绝望了。
是的,我绝望了,绝望地明白了。我们是被判定了永远分离的。我把自己献给事业,抛弃了父母,走我自己所选择的路,在痛苦中找寻生命。甚至在今天,在一切希望都消失了以后,我依然没有悔恨。而且就这样我还不是第一个人。在这时候,在这岛国里,在奴隶区域里,不知道有若干人被逼迫和他们的父母分离,不知道有若干男女在思念他们的失去了自由的亲人。那么我有什么权利来抱怨这个命运呢?
“父亲哟,请原谅你的女儿,她不能够回家看你。她宁愿被那爱慕你的思念折磨到死,她宁愿以后再经历更惨痛的岁月,但是她不愿背弃了信仰写悔过书来换得自由,换得自由过以前的那种贵妇人的生活,”我的回信开始这样说。
接着我便解释我不能够回家的理由,我还解释我过去的努力的意义。我又说明奴隶们的困苦需要向做父母的讨去他们的唯一的女儿。我又肯定地说我的命运是顺着我的信仰自然得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