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10/10页)

大伙搬进新楼之后,关于四爷那栋小矮屋的记忆就渐渐地稀薄了。当然,那只是就表层的记忆而言,在深层的记忆里,那矮屋更为频繁地出现,简直成了此地居民做梦的背景。夜半醒来,他们站在高楼的窗前发一阵呆,叹道:

“这位四爷的爹爹,真是一位能干的工匠啊。恐怕今后再也没人能将房子的基脚打到地心去了,那种工程到底是如何样完成的呢?不可思议。”

男人和女人都是醒了睡,睡了醒,反复地折腾,希望在某一次探险中查明底细。

白天里,他们坐在罗家酒铺的酒桌旁继续冥想,偶尔也有人说这样的大话:

“四爷是有些乖张之处,可是同他爹爹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大多数人白天里都不谈这个话题,因为想不起来要谈什么了。他们谈论的是地下走私的活动,这些汉子用炯炯发光的眼睛盯着罗寡妇叙说那些离奇的故事。对于他们,她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让他们去编造离奇事件吧,都市的生活实在是枯燥无聊得很,她这样想道。

好多年以后,罗寡妇仍然不能清楚地回忆出自己将砝码交给巡警的情形。也许并无那回事?也许那回事发生在梦里?

四爷要在都市的监狱里度过余生。寡妇在探视室同他会面,她觉得他看上去清瘦而镇定,脸上的迷惘之气一扫而光。

“你自己……”寡妇说。

“这几天我正在忙那项工程。”他说。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美丽的脸上浮出宁静的表情。

罗寡妇开始在自己的铺里烧纸钱。每天上午十点半,储藏室里的骨灰坛子无端地就响了起来,像敲响了军鼓一样。

寡妇脸上显出听天由命的表情。她拿纸钱的右手显得有点僵硬,指头已经捏不成拳头了。这是夜里发生的事,当时巡警在铺面外头叫她“老罗”,一连叫了五声,她想,究竟是叫她丈夫还是叫她?然后她就发现右手出问题了。

她将纸钱放在屋当中,酒友们便默默地围成一个半圆。

“有打火机吗?”蹲在地上的她抬头问道。

矮哥点燃了那些纸片。

那是一堆三角形的小火,他们以前看见过的那种。纸片烧完了,火还是不灭,无根的火有模有样地升腾着。酒友们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雨……”她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雨啊!”八九个酒友齐声应和道。

火终于灭了,酒友们仍然是泪眼矇眬的。年复一年,他们聚集在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喝酒吗?

“你的杯子掉在地上了。”矮哥同情地对她说。

“啊!”她说。

她举起右手,张开手掌给他们看。他们看见那只手掌正在变黑,黑色从指尖开始往掌心蔓延。她用左手掰了掰那些指头,它们像木棍一样僵硬。

在外面,在耀眼的阳光下,都市生活如滚滚车轮。如果静下心来倾听,就可以听到石匠将铁锤砸到花岗岩上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