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第6/7页)
而《雷峰塔》里白蛇这样质问他:“我与你雍雍弋雁鸣,永望鸳交颈。不记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背前盟。贝锦如簧说向卿,因何耳软软相信?摧挫娇花任雨零,真薄辛。你清夜扪心也自惊。害得我漂泊零丁,几丧残生,怎不教人恨、恨!”
声声恨,字字艳。那层层叠叠的恨从她口中吐出,却虚浮无力之极。
爱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当我对你情到深处,心血凋零,连自己都失去,恨也如桃李春风般柔弱,情愿委屈求全。她现在只是尘世间一个期待丈夫回头的女子,只要他肯回到她身边,随便给一个理由,她就能接受,她就满足。
这边口硬,那边许宣一赔罪,她早就心软如棉了,反过来帮他说好话劝小青:“我想此事,非关许郎之过,都是法海那厮不好,你也不要太执性了。”
小青冷眼旁观瞧得清楚:“娘娘,你看官人,总是假慈悲,假小心,可惜辜负娘娘一点真心。”
枉她千年道行,居然这么好哄。情令人迷。可叹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卷五
他们决定去许宣的姐姐家栖身,她嘱咐他“此去切不可说起金山之事,倘若泄漏,我与你决不干休!”这就是白蛇的失策了。这个时候还吓唬他,许宣的心业已光速投奔慈悲的法海的怀抱了。
她总拿自己的丈夫当孩子,替他作主,替他决策。她对他倾其所有,却被他在最紧要关头反咬一口。
背叛得如此不遗余力。
白蛇这边坐月子,那边许宣忙不迭飞奔法海处报信:“我许宣,自蒙禅师指点,方才憬悟。不想此妖到家,即时分娩。今已半月有余,我不想再不驱除,终为后患,为此特地前来。”末了拜拜时这个龌龊男还特地叮嘱:“弟子告辞,明日求禅师早降。”
白蛇丝毫不察,随着儿子的降生,她整个人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幸福中,现在她不再惊惧,不再害怕人瞧破行藏。孩子的平安降生,意味着她做人的成功,她自觉褪变成一个完完全全被认可的凡间女子了。
怀抱娇儿,回忆着与许宣的相识、相爱、相处的点点滴滴,她自动略过那些不堪入目的,眉开眼笑,甜入心头:“昔日西冷畔邂逅良缘,风光好压尽桃源。同心赛双头瑞莲,打叠起鸳行留恋。两相投,娇漆更心坚。畅道是月下名题共券,也经他几多折挫颠连。儿呵,你那知做娘的吃许多苦楚呵?想今朝佳况,虽然有万千,一似那玉梅花,风雪虐,始争妍。”
在她心里,许宣永远是初遇时那低头、撑伞,同船共渡也不多言,温柔老成的少年。他的眼睛里永远藏着浅浅忧郁,深深不安,像小小蝴蝶,随时振翅欲飞,让她忍不住要去呵护、怜惜。她忘记了他的背叛,忘记了自己为他所受的颠连。
最重要的,是她忘记了,人是会变的。许宣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许宣了。又或者,她根本没了解过许宣。
还没来得及了解,就爱上了,是正常的。如果这世上男男女女都将对面那个人心肝脾肺肾望穿,恐怕这世界上一早人烟灭绝。爱上了就不能回头,他是她戒不掉的毒瘾,也是悲剧根源所在。
爱上不了解的人,可悲。离不开爱上的人,可怖。
且看那日许宣回到家中,一如既往地温柔,至少在她眼中是这样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他不对劲,发现他眼中的切盼、煎熬。
这才是真的不对劲——许宣应该没有那么深不可测的城府。
许宣心不在焉,焦急地计算着辰光。禅师快到了吧,他想。他在她身后为她将金簪插上,盯着镜中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她正陶醉于情郎妾意中,露出甜蜜无邪的笑容。
一切都是迷惑人的幻象,他挥落内心残存的不舍,想着她就要被收入钵盂中,从此不能再祸害他,从此他安全了——你这妖孽!
他心中涌起一阵阵快感,拿眉笔的手都微微颤抖,忍不住恶毒的、解脱的快意。
他掩饰得如此圆满!就在金钵罩顶的前一刻,他仍深情款款地陪她梳妆,仿佛要将这恩爱时光封存:“黄波秋静,遥山青展,晓开菱鉴相鲜。水晶帘下,道书在手把闲眠,玉台斜凭,缓把春纤,卸却包头绢。犀梳云半吐,月娟娟,细挽香丝堕马鬟。”
(生)请娘子画眉。(旦)芙蓉靥,梨花面。画双螺隐露黄金钏,弹粉惋,新妆倩。
读到此,真心觉得心下惊凉,世上恩爱虚伪至此!便是执手相看,画眉好景,你怎知他心里不是在盘算怎么出手击中你七寸。自以为恩爱天成,谁料到良人心怀叵测,笑容未谢,杀招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