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第5/7页)



爱情生来就是为了打破道义,蔑视规则的。它美好起来让人舍生忘死,它残忍起来让人生不如死。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内心的欲望得以满足,不管它是好是坏。

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否定一切!

法海的信仰是情爱根本不值一哂。它只是阻碍人走向永恒宁静的障碍,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他认为拯救白蛇,拯救许宣的最好办法就是拆散他们,打破情关迷窍。这方法虽然残酷了些,却可以让他们由无限的失落中认识到情爱的虚幻,重新回到寻觅真正永恒的道路上去。即使自己被误解也没关系。

世界上的斗争说到底是信仰的斗争。白蛇和法海之间的斗争,不是情与法的斗争,而是信仰的斗争。他们立场不同,矛盾无法调和,只有殊死一战。

水漫金山时,白蛇选择坚持下去。她大可以掉头就走,再寻一个男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但她没有这样做。如果她这么做了,这个故事就是一个男人的悲剧,而不是一个女人的悲剧。

红尘无涯,苦海无边。她深悉他的背叛,却只能咽下苦水,只因付出的爱纵然灰飞,也不能收回。

当她无限狼狈地从水里逃出来,身边没有许宣,只有小青。她觉得连灵魂都是湿的。那男人沉没了她的一切。

其实,不是白蛇使许宣久堕尘劫,而是许宣叫白蛇万劫不复。需要被解救的那个,是白蛇。

命运是一个迷宫,它又牵引她,回到了杭州,回到了西湖。再次回到西湖,她仿佛经历了世界上一切悲欢离合,现在的她,满身尘埃,遍体鳞伤,早以不是初到人间那个簇新的她。

那京剧里,白素贞唱到:“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盟。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现在她是否想起,那结缘的伞,预示着散,相遇的地名,早埋了悲伤的伏笔。包括那场雨所给与的暗示——那是她注定要为他流的泪。以及水漫金山祸衍苍生后的忏悔。

可惜当时,她对这一切的暗示置之罔闻,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他,一个外表俊美,实质平庸的男子。

她不知道她为他在金山寺外鏖战时,他双腿发软,念叨的是:“啊呀!此妖来了,怎么处!”她不知道,她在西湖边对景怀人触景伤情时,他仍死躲在金山寺不肯出来。许宣的心声是:“阿呀,禅师,他此去必然怀恨于我,想此番见面,必然害我残生。弟子宁死江心,决不与他相聚的!”

还是法海劝他,说白蛇就快产子了,你要去陪她,你和她宿缘未了,她绝不会害你性命——力保他无事才肯去见她。根本不是他满怀深情主动找来的,而是被法海一阵神风送到西湖。

他惊魂未定,视她为洪水猛兽,八里之外望见白蛇与小青,真恨不得夺路而逃,根本不敢靠近:“阿呀,吓吓死我也。你看那边,明明是白氏青儿,唉哟,我今番性命休矣!忽听他怒喊连声,遥看妖孽到,势难撄,空叫苍天,更没处将身遮隐。怎支撑?不如拼命向前行。”

阿呀!阿呀!真不幸,共冤家狭路行。吓得我气绝魂惊,吓得我气绝魂惊。且住,方才禅师说:此去若遇妖邪,不必害怕。那、那、那、那、看他紧紧追来,如何是好?也罢,我且上前相见,生死付之天命便了!我向前时,又不觉心中战兢。

想想许宣仓皇的样子吧,真叫人血都透凉。他何曾视她为妻,在他心中,她只是个死缠烂打的泼妖罢了。还是白蛇忍着腹痛,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追上来,像个泼妇怨妇那样扯住他质问:“许宣,你还要往哪里去?你好薄幸也!”

——真相,这么不堪入目。

真为白蛇不值,这样的男人,爱他什么!因为,他根本不信你爱他!

在后来许多版本里,许宣被美化了。也许是人们太不齿于他的行为,连他的名字也替他换掉,叫他许仙。许仙仿佛有慧根可以参透凶恶和温柔原为一体的玄机,逐渐接受了妻子是异类的事实,并不为此困扰。只要我们相爱,我不在乎你是什么。

许仙是被法海骗上金山的,被软禁。是一个小沙弥行方便将他放下山来,他才得以在西湖和白素贞重逢。

这样,白素贞对他毫无原则地原谅,显得更顺理成章。

京剧里,白素贞这样质问许仙:“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你忍心叫我断肠,平日里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你忍心见我败亡,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云愁雾散、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你袖手旁观在山岗。手摸囗胸膛你想一想,你有何面目来见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