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风(第8/10页)



“谁让你随便开枪!”刘全宝放下苏扣扣,踢了向天一脚,夺回冲锋枪骂道,“妈的,对着畜牲逞英雄!刚才你要不跳窗逃走,副班长能……”

“我该死啊!”向天蹲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撕扯着乱蓬蓬的头发,嘶哑着嗓子哭起来。

冯琦琦和刘全宝把苏扣扣安置在石罅的最里边。苏扣扣呼吸急促,两条眉毛在上上下下地跳动。看来他的伤很重。冯琦琦伸手摸摸他的脉搏,脉搏缓慢重浊。冯琦琦仔细端详着苏扣扣,忽然发现这个小兵十分漂亮,那小小的双角上翘的嘴巴,长长的睫毛,凸出的,光滑明净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她真想俯下脸去吻吻这个可爱的小弟弟,但毕竟男女有别,况且对方是个大兵。她不知道狂风还能刮多久,不知道这个小战士的命运如何,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她心里发起酸来,便紧紧地咬住嘴唇,把那哽咽之声强咽下来,泪水却汩汩地从她脸上流下,反正,水花时时飞溅过来,谁也分不清她脸上是泪水还是海水雨水的混合物。

四个年轻人从风暴海啸的魔掌中逃到石罅已经两个多小时。扣扣醒过来一次,但很快就昏睡过去。冯琦琦的那块在如此狼狈的迁徒中,竟然没有丢失而且还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的罗马女表的时针刚刚指向六点,天地闻就拉开了无边无际的夜幕。石罅里漆黑无光,只有远处的海面上,近处的礁石上,因海水激烈振荡、海浪猛烈碰撞而使某些发光浮游生物和发光细菌放出一片片闪闪烁烁的绿色磷光。这是一个真正的饥寒交迫之夜,刘全宝把裤子、褂子全脱下来,盖在了苏扣扣身上,自己身上只穿着裤衩背心。冯琦琦穿着一件薄薄的无袖连衣裙,这种衣服只能遮体不能避寒,风雨袭来,冯琦琦感到像赤身跳进冰水之中,浑身麻木,仿佛连舌头也僵硬了。幸亏向天把自己的军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才使她感到稍微好受了点。

半夜时分,雨停了。那风势也好像有所减弱,海洋深处那种震耳欲聋毫无间隔的喧嚣也变得有了节奏。这时,苏扣扣又一次醒过来了。

“副班长、副班长,机枪……”这是苏扣扣醒来的第一句话。

刘全宝、冯琦琦、向天百感交集地围拢过来。刘全宝握住了苏扣扣的一只手,向天握住了苏扣扣另一只手,冯琦琦双手摩挲着苏扣扣冰凉的下巴,三个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副班长,我们这是到哪儿啦?”苏扣扣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是,被砸折了的脊椎一阵剧痛,使他不得不平躺下去。

“扣扣,我们是在岗楼后边的石罅里……”刘全宝低沉地说。

“副班长呢?”

“副班长……还在营房里……”

“副班长啊……我对不起你……扣扣,我也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贪生怕死……”向天泣不成声地说。

苏扣扣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完全像个小男孩,像个失去了兄长的小弟弟,冯琦琦痉挛的手指急剧地抚摸着苏扣扣的脸,泪水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和苏扣扣的腮上。

以后的几个小时,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痛苦的沉默,沉默更增加了痛苦。黎明时分,风势进一步减弱,夜色渐渐消退,他们已经能彼此看清疲惫不堪的面孔和忧郁的目光。凌晨五点,阴霾的天空中,竟然钻出了大半个惨白的月亮,将它那寒冷的光辉洒在海面上,洒在小岛上。继而,又有几颗绿色的星星试试探探地从云层里露出来,惊恐不安地盯着薄雾缭绕动荡不安的海。

“副班长真的死了吗?他前几天不是还给我祝寿吗?他不是还念了一首诗吗……老刘,你不是要从胶东给他介绍个对象吗?……你们骗我,你们骗我……”苏扣扣又哭起来。

三个年轻人谁也不回答苏扣扣,各自的心里却都在想着那个面色白净,刚毅冷静的李丹。在苏扣扣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传出一两声窒息般的抽泣,那是冯琦琦没有忍住的悲声。

“扣扣,别哭了,副班长牺牲了,但我们还要活下去,我们还要高高兴兴地守海岛。向天,你不是会讲笑话吗?来,给大家讲一个。”刘全宝笑着说。

“有一个地理老师对学生说:晚上……”向天说不下去了。

“冯琦琦同志,请您再给小扣扣讲讲‘生存竞争’吧,讲讲什么‘孔雀的羽毛’……”

“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是你们的行动……副班长粉碎了

我的‘最适者生存’……他说‘人是动物,但动物不是人’……“

“老刘……唱个送情郎吧……唱给副班长听……”苏扣扣满脸泪水,盯着刘全宝的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