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风(第7/10页)



“快,带上武器冲出去!”李丹高喊着。在海的嘈杂吼声中,李丹的喊叫,微弱得就像蚊虫在遥远的地方嗡嗡嘤嘤。

刘全宝把冲锋枪甩上肩头,拉住吓得已浑身瘫软、双眼迷离的冯琦琦,一脚踢开房门,冲了出去,海水哗啦一声涌进屋来。向天什么也没顾上拿,空手从窗口跳了出去。这时,又一个巨大的浪头砸下来,海水混杂着房顶上的砖石瓦块落了下来。一根沉重的水泥预制梁打在正在把班用轻机枪抡上肩头的苏扣扣的腰上,苏扣扣扑倒在水里。房子的后墙经不起这连续的打击,像一个疲乏的老人一样缓缓地倒过来。李丹脸色铁青,一步冲上前去,用他那瘦削的肩头顶住了那堵墙壁。“快来救扣扣——!”他竭尽全力喊了一声。被风吹得紧贴石阶小路,拖着冯琦琦向高坡爬行的刘全宝,隐隐约约昕到李丹的喊声,回头一看,只见面色惨白的向天跟在他的身后,李丹和苏扣扣没有出来。“向天,你妈的!”刘全宝把冯琦琦推到向天那里,喊道:“紧拉住她!”便团拢身子,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回到已泡在海水中的房子里。他掀起水泥预制梁,把昏迷不醒的苏扣扣拖出来。这时,那堵危墙已经压弯了李丹瘦瘦的身躯。李丹的军帽已被海水冲走,头发零乱地粘在脸上。嘴唇上流出了血。手托着苏扣扣的刘全宝一步跨出房门,没及回头,就听到背后轰隆一声闷响,砸起的水花溅了几丈高……

“副班长——!”被风浪冲击得左摇右晃的刘全宝大叫一声,泪水就蒙住了双眼。

“副班长——!”双手紧紧地抓住一棵小树的冯琦琦和向天也撕肝裂胆地叫了一声。

刘全宝背着苏扣扣,像一只海豹一样,慢慢地往上爬,海水时而淹没他,时而又露出他。等他来到向天身边时,回头一看,他们的营房已无影无踪,只有在风浪喘息的间隙里,才可以看到坍在水里的房顶。冯琦琦两眼发直地盯着那吞没了李丹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金黄色的圆点跳动了一下,又跳动了一下,……啊,是她的那顶漂亮的遮阳小草帽……

“副班长——!”刘全宝、冯琦琦、向天一齐喊叫。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风浪、海水、雷鸣、电闪、鞭子一样的急雨,一排巨浪滚过,冯琦琦那顶曾使副班长李丹触景生情的花边草帽也消逝得无影无踪。

刘全宝背着苏扣扣,向天拉着冯琦琦,一点一点地向小岛中心的制高点爬去,那里,虽然他们的小岗楼早已被台风掀下大海,但岗楼后边的岩石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石罅,也许能够安身。当他们挣扎到那里时,都已衣衫褴褛,遍身泥泞,刘全宝的两个膝盖血肉模糊,苏扣扣依然昏迷不醒……

站在小岛的制高点上,三个年轻人再次认识了台风这个横行恣肆的恶魔的狰狞面目。大学生冯琦琦从牙缝里咝咝地向里吸着凉气,心脏像被攥住了的小鸟一样扑棱乱跳。她甚至无法从她的词汇仓库里挑出几个语词来形容这歇斯底里大发作的世界。连刘全宝这个七年的老海岛兵也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这骇人的景象,那黑脸上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向天的小脸焦黄发灰,双目呆滞无光,看起来,他的心里也在刮台风,也许是在为那片刻的怯懦而后悔吧?那挺班用轻机枪,本来是应该由他负责带出的,副班长有明确的分工。可是,他不但扔下了轻机枪,连自己的半自动步枪也扔掉了。

这场台风的强烈程度确是罕见的。在他们眼前,海与天连在一起,浪花像节日的礼花在空中成片成片地进散、飞溅,急雨抽打着浪花,浪花与急雨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冲刷着这此刻更加显小、小得如一粒弹丸的小岛。天地之间都是灰色,这颜色随着怒潮的起落不时发生着变化,时而铁灰,时而深灰,时而又是拂晓前那种淡雅的银灰色。那风也是漫无方向地乱撞乱碰,像一条被网住了的鲨鱼,恨不得把天地间的一切撕咬得七零八落。

在这个小小的石罅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生物。湿毛贴着骨头、拖着长长的死蛇般的尾巴的野猫,惊吓得唧唧咕咕乱叫着的海鸟,这些本来是冤家对头的生物竟然也挤在一起,海鸟们甘愿冒着被野猫吞掉的危险而栖身石罅,这又令动物专业大学生冯琦琦那根对动物生存现象最敏感的神经向大脑中枢传递了几个信息,但这信息稍纵即逝,犹如敲打燧石时进出的火星。

向天发疯似的从刘全宝肩上摘下冲锋枪,一下子扣倒了快机,三十发子弹在几秒钟内喷吐出去,弹头打得石罅里火星飞进,乱石飞溅,有一块尖利的石片贴着冯琦琦的腮边飞出去,使她的脸上渗出了一层小血珠。十几只野猫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凄厉地叫着蹭蹭地窜出去,那些海鸟扑棱棱地飞出去,有的即刻就被狂风像卷着一片枯叶一样抛了出去,有的则又大着胆子,仄楞着翅膀飞回石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