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德里(第10/11页)
但是她想不下去了。她惊惶得想不下 去。
“杜迪茨!杜杜,怎 么——”
“妈妈!我的——饭盒 呢?”
“在厨房里,可是杜杜,现在是半夜呀。外面还在下雪!你哪 儿……”
后半句当然是也不能去,但是这几个字她却说不出口。他的双眼是那么有光彩,那么有生气。看到他眼中那强烈的光彩,她也许该高兴才是,可她却一阵恐 惧。
“我要——饭盒!我要——饭 盒!”
“不行,杜迪茨。”语气要坚决一些。“你得脱掉衣服,回床上去。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好了,我来帮 你。”
可是当她走过去时,他却举起双臂,交叉着放在瘦削的胸前,右手掌贴在左脸上,左手掌贴在右脸上。从很小的时候起,这就是他所能表示的唯一反抗方式。通常都会奏效,现在也是这样。她不想再让他伤心,说不准又会让他流鼻血。不过,她也不会在凌晨一点一刻帮他做好午餐,放进他的史酷比饭盒里。绝对不 会。
她退到床边坐了下来。房间里很暖和,可她却很冷,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法兰绒睡衣。杜迪茨缓缓地放下双臂,戒备地望着 她。
“如果不想睡的话,你可以不睡,”她说,“可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做梦了,杜杜?做了一个噩 梦?”
也许做梦了,但不是噩梦。他脸上那迫切的神情表明不是噩梦,她蓦然想起这种神情: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他就常常带着这种神情;但是后来,亨利、彼得、比弗还有琼西都各奔前程,大步流星地走进他们的成年生活,而忘记了落在后面的杜迪茨,于是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来看他的次数更是屈指可 数。
特殊感觉告诉他朋友们要过来陪他玩时,他就是现在这种神情。有时他们会一起去斯特罗福德公园或荒坡一带(他们本来不该去荒坡那儿,可他们还是去了,她和艾尔斐其实都知道,而且其中的一次还让他们上了报纸的头版)。有时艾尔斐或别的哪位家长会带他们去机场街那儿的小高尔夫球场或纽波特的游乐场。每当这时,她都会给杜迪茨准备三明治、小点心和一瓶牛奶,装进史酷比饭盒 里。
他以为他的朋友们要来了。他想到的一定是亨利和琼西,因为他说彼得和比 弗——
她坐在杜迪茨的床边,双手叠放在腿上,脑海里突然出现可怕的一幕。在凌晨三点那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她听见一声敲门声,然后看见自己开了门,她心里很不愿意开门,可是却身不由己。出现在门口的是已故的人,而不是活着的人。是比弗和彼得,时间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回到了她与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回到了他们为杜迪茨打抱不平、使他免受天知道是怎样龌龊的恶作剧并把他平安送回家来的那一天。在她脑海中的那一幕里,比弗穿着那件有很多拉链的摩托衫,彼得穿的是那件他引以为荣的、左胸印有NASA字样的圆领毛衣。她看到他们冰冷苍白,眼神像僵尸的眼神一样黯淡呆滞。她看到比弗走上前来——对她不再有笑容,不再有印象;当乔·比弗·克拉伦顿伸出那双苍白的海星般的手时,完全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我们是来接杜迪茨的,卡弗尔太太。我们已经死了,现在他也死 了。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双手绞得更紧了。杜迪茨没有看到这些;他又在望着窗外,脸上充满了迫切与期待。他又一次轻轻地唱了起 来。
“酷比——酷比呀,你去——哪儿了?我们——开工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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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 生?”
没有回答。琼西站在办公室门口,现在这里十足就是他自己的办公室,除了窗户上的灰尘(那姑娘掀起裙子的黄色照片已经变成梵·高的《金盏花》)之外,已经不再有特莱克兄弟公司办公室的任何遗迹。他感到越来越忐忑不安。那王八蛋在找什么 呢?
“格雷先生,你在哪 儿?”
这一次还是没有回答,但可以感觉到格雷先生正在返回……而且兴高采烈。那狗娘养的正兴高采 烈。
琼西很不喜欢这 样。
“听着,”琼西说,双手仍然贴在这间庇护所的门上,额头也顶在上面,“我给你提个建议吧,朋友——你已经有一半是人了,干吗不入乡随俗呢?我想我们可以和平共处,我可以带你到处转转。冰淇淋很好吃,啤酒就更美了。你说怎么 样?”
他觉得格雷先生会感兴趣的,因为一个本质上没有形体的生物只有在别人答应给它形体时——这是童话里才有的交易——才会受到诱 惑。
不过诱惑力还不够 大。
传来了起动机的旋转声,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的轰 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