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人(第11/18页)

座间是心理医生,观察的角度与众不同。他细听波洛塔尔说话,发现他说话的语速很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思维极度活跃。这是精神病患者的症状之一。

一般把人隔绝半个月再放出来,就很难分辨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波洛塔尔这二十年来的经历以及传教士间谍的秘密任务未必都是真的,何况他刚才还抽了不少印度大麻。

但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一个疯子拿着尖刀抵着你的脖子。他一旦发起疯来,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你都要死……

波洛塔尔的故事太富有戏剧性了,叛逃飞行员什么的,总感觉与原始密林不太搭调。堵塞河道、截断源头这种事,根本就是疯子幻想的产物。这个在猿酒宫殿内称王的狂人,大概觉得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父,以为说些恶魔作乱的鬼话,就能唬住幼稚无知的信徒。

等波洛塔尔说完了,他就命令把五人(加上多多)押入小屋关起来。众人虽然被监禁,但门口没有人站岗,小屋也没有上锁,甚至没有收缴他们的武器和弹药。这倒不是波洛塔尔轻敌大意,因为这块盆地就是个大牢笼。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石阶,那里自然有人严加把守。

非洲腹地的夜晚,山地的温度与绝望感一同降至冰点。蛤蟆与蟋蟀表演着忧伤的二重唱,鬣狗不时在远处的森林中吼几声充当和声。这难道是在人世的最后一晚了吗?他们忧心忡忡、无人开口。

都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的厄运!杨恶狠狠地盯着座间。

日近拂晓时,座间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件事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但对座间来说意义重大。屋内的诺尔拉突然开口说话。她操着一口德语,用慵懒的口气开始自言自语。

“明天,只留下那娘儿们,其余的人全杀掉。尽量人道一点,用药把他们毒死。”

这太神奇了!诺尔拉说话的口气简直就是个男人。只见她语调平缓,毫无抑扬顿挫,就像在朗读一样。但最让座间惊奇的是,他知道诺尔拉根本不会说德语。不懂德语的少女突然会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座间以为是听错了。他凝神注视着诺尔拉。

“诺尔拉!快醒醒!”

诺尔拉的瞳人深处占据着某种狂暴之物,难道她过分忧郁,以致精神失常?只听她继续用德语说道:

“可别让他们跑了。”

“放心,没有收缴他们的武器,他们不会跑。再说石阶上都有人把守,他们要跑也只能跑到马科泰去,那里也是我们的地盘。”

令人心悸的独语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流泻而出。屋内逼人的阴气仿若死咒缠身。

诺尔拉顿了一顿,又道:“他们应该不知道水牛棚里有条密道。几点了?三点——还有两小时。”

诺尔拉在模仿谁说话?

座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诺尔拉,他扭了一下脖子,但令人惊奇的是,诺尔拉竟也学他的样扭动了一下脖子。座间若有所思,这次他试着撅了一下嘴,诺尔拉果然重复他之前的动作也撅了一下嘴。座间好像明白了,猛地抱住了诺尔拉。两人就这样脸贴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泪痕就像条小瀑布似的挂在他们的脸上。

“啊,你怎么了?!”

卡科本以为座间和自己一样冷静,但见他一反常态,还以为他是死到临头、心智大乱。此刻的座间别说冷静,连正常都谈不上,简直就像个恋情告白成功的年轻人,又哭又笑,一副手足无措、欢欣狂舞的样子。但座间没有疯,他是喜极而“狂”,正因为极度狂喜,才会卷入这悲喜交加的大旋涡中,不断地惊叹狂叫。

拉塔病![10]原来是诺尔拉的马来血统让她患上了拉塔病!拉塔病是一种马来西亚女性特有的遗传性精神疾病。啊!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她为何会跟杨在一起说出那样的话。而现在诺尔拉的突然发作,更是拯救了我们的性命……

“拉塔病”的初期病症,只是一些生理上的异状。患者发病时意识清晰,却会下意识地模仿他人语言、重复他人动作。这是一种反向语言与反向运动的表现。那晚的情景,不禁又在座间的脑海中浮现。

座间记得那时杨小声地问诺尔拉:“你爱我吗?”诺尔拉也问杨是否爱她。看来诺尔拉只是在重复提问,她会去拥抱杨也只是在模仿杨的动作。

那些与淑女形象不符的丑行只是模仿症发作的表现。唉,诺尔拉原来有马来人的血统啊。马来西亚人本不知在多少代以前就与马达加斯加原住民通婚繁衍。经过这么多年,这马来人特有的病症就在诺尔拉的身上显现出来了。

真是血统带来的祸事,诺尔拉果然并非纯种的白人。但现在她又怎么会在这寂静的小屋中说起自己不懂的德语呢?这应该是反向语言所产生的奇迹。诺尔拉在病症发作时,听觉异常敏锐,所以那些在远处发出,普通人难以捕捉到的声音,她却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