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万冰(第8/9页)

“万冰后来的下落,你知道吗?”彭七月问。

许桂花再次摇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我身上的伤痛又有谁来抚平?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除了自认倒霉,我们还能做什么?洗洗伤口,抬头看未来吧。”

说完,许桂花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他还活着,该有四十岁了吧。”

彭七月摸着下巴没有刮干净的胡子碴,默念着这个名字:

万冰、万冰……

一万块冰呵!

8

彭七月登上去松江的专线巴士,上海市少年管教所就位于松江区的泗泾镇。

从1983年进入少年管教所到第二年离开,万冰只在里面呆了半年不到。是表现优异,提前释放,还是另有原因?

因为工作关系,常去看守所提审嫌疑犯,但关押少年犯的地方,彭七月还是头一回来。高墙、电网,经过两扇高大的铁门,进入关押区,一队身穿白色短袖、下穿蓝白相间短裤的少年整齐地经过。车间里,几百名少年犯在机床前劳动,生产拖拉机用的零件。平时学习半天、劳动半天,他们也有寒暑假。假期里只劳动不学习。

八十年代的档案全部用电脑归档,查找起来很方便。

这里的少年犯实行军事化管理,不喊名字,只喊囚号,当年万冰的号码恰好是222——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生日。

来到管教所的第五个月,在一次例行体检中,万冰被查出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这是白血病的前兆。

管教所里也有小型医院,但对这样的病还是束手无策,于是把他送到市内的大医院——长征医院接受治疗。

长征医院是解放军后勤部下属的军医院,坐落在黄浦区的凤阳路上。当年为万冰主治的周医生,现在已经是内科主任,谈起当年这个病人,周医生记忆犹新,并非他的记忆力惊人,而是这个病例太特殊了。

“太特殊了……”周医生对彭七月强调。

“除了贫血症,病人腹部还有肿胀和异物感,我们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CT扫描技术,竟然在他的腹部内发现了一个胎儿。”

见彭七月的表情仿佛在聆听天书,周医生解释起来:

“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这个胎儿属于寄生胎,换句话说,他母亲当初怀的是双胞胎,因为某种原因,两个胎儿没有正常排列在子宫内,而是一个寄生在另一个中,就象双黄蛋。当然,这种情况相当罕见。”

“这是基因变异造成的,很可能来自家族遗传,所以我需要了解他父母的病史,但据说他是被收养的,父母在文革中都去世了。”

“不久,我们拿到了第二份化验报告,他的贫血症发展很快,转为急性白血病,这确实很遗憾,我们准备为他化疗,被他一口拒绝,还说了句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周医生,我的时间不多了,能不能把胎儿生下来?’”

“这实在是天方夜谭!胎儿已经死亡,而且严重钙化,从胎儿的头盖骨、脊椎、肋骨和四肢的发育情况来看,至少有三四个月大了。”

“我当然拒绝了他,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希望他安下心来,配合我们的治疗。可他不听,还说‘周医生,它肯定不是死胎,我能感觉到它在生长,尤其是最近。要不了多久,我的肚子就会大如怀孕的女人。’”

“我开始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

“三天后他就失踪了。”

“他没有回横沙的老家,因为他还是个少年犯,警方一直在找他。听护士说,万冰失踪的前一天,病房窗台上趴着一只黑猫,万冰在喊它的名字,叫什么花……”

万冰失踪的确切日期是1984年3月18日,那年他17岁。

听完周医生的讲述,彭七月整理了下思路,然后告诉他:“万冰的生父没有死在文革中,他前不久刚刚去世,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提供他的DNA样本……”

“真的吗?太好了!”周医生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万冰的DNA样本我也保存着,如果加上他父亲的,一定能揭开他们家族基因的奥秘……”

借助小蒋,彭七月拿来了藏国富的DNA样本。在长征医院的血液病理实验室,周医生将两份DNA样本进行了比对,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彭警官,你一定是搞错了,这两份DNA的亲缘性概率极低,仅百分之零点零四,他们不可能是父子。”

彭七月之所以提供DNA样本,就是想让周医生做这个亲子鉴定,果然被他猜中了:万冰的生父不是藏国富。

那么,让沈晶莹怀孕的男人究竟是谁呢?

彭七月去过东马街的沈家,沈晶莹身边唯一的男人就是沈云锡。沈晶莹是被领养的,父女俩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的肉体关系发生在当时特殊的社会背景下,沈云锡已经丧失了起码的做人的尊严,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作为成年的沈晶莹来说,她为什么就不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安慰沈云锡呢?彭七月不打算再重返1966年,用摄像头去窥探当时的情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沈晶莹完全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是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