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之路(第7/25页)

空气像剑锋一般清新冷冽。没有风——而空气本身就如刀刃,尖利刺骨。那条石径一路向下,陡峭狭窄,被两侧的墙壁夹在中间。右侧一片幽暗的柏树和松树掩映着俄罗斯教堂的几个尖顶,以及那座较小的主泣教堂的圆顶。在白天,圣马丽神女教堂那洋葱尖顶会在阳光下泛出金色的光芒,汲沦谷对面,围绕整个耶路撒冷的城墙,以其凸现于前景中的圆顶清真寺和向西向北延展而去的城市景致,不难激起每一位朝圣者的内心回应,千百年来一直在重复着。但是今晚……爱德华·巴布科克想,今晚那淡黄色的月亮在我们身后升起,我们的头顶则是黑漆漆的天空,甚至我们脚下低吟的公路也融入这片静寂之中。沿着陡峭的小径向下走进山谷,城市便渐次升高,而将城市与橄榄山相隔的山谷也变得更加晦暗而幽深,就像一条蜿蜒的河床。清真寺、穹顶、塔尖和高塔,还有芸芸众生栖息的房舍屋顶,一切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模模糊糊衬在天空的背景上,只剩下那道城市的围墙,屹立在对面的山岗上,恰似一种威胁、一种挑战。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想,“这里太大、太深奥了,让我无法掌握,无法解释其中的意义,甚至对我身边仅有的这几个人,我也解释不清。我应该留在酒店读我的笔记,研究地图,以便明天说起话来更有权威性。哪怕我单独一个人来这儿,那也比现在强。”

上校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实在让他心烦意乱,尽管他知道自己这种态度不够慈悲为怀。谁会在乎他的军团一九四八年做了些什么?这些陈年旧事跟他们面前展现的景象全然不搭调。

“就这么着,五月份托管权就交给了联合国,七月一日我们都撤出这个国家。”上校在旁边说着,“在我看来我们应该留下,从那以后整个事态就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任何人能让地球上的这块地方安定下来,就算你我进了坟墓多少年后,他们还会在耶路撒冷争战不休。你发现了没有,从这个距离看,这地方很美。老城里面以前可是又脏又乱。”

他们右侧的松树林纹丝不动。一切都处在静止之中。他们左边的山坡光秃秃的,是一片荒地,但巴布科克也可能看错了:月光是会骗人的,那些白色的形状看上去像是岩石或卵石,却很有可能是墓葬。曾几何时,这里没有幽暗的松树、柏树,没有俄罗斯大教堂,只有橄榄树那银色的枝杈轻拂着石头地面,涓涓溪流穿过下面的山谷。

“有趣的是,一旦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我就不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上校说,“回家后在军队待了一阵,在奥尔德肖特[43],但不久就遇到了部队整编,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妻子当时也不太适应,所以我决定收拾行李离开部队。要是我一直留在那儿,我会被任命带领我的团去德国,但奥瑟十分反对,这样对她也不公平。她父亲给她留下了一座宅邸,你知道,在小布莱福德。她就是在那儿长大的,那里一度是她生活的中心。实际上现在也是如此。她在当地做了不少事情。”

爱德华·巴布科克尽力去听,多少显出点儿感兴趣的样子:“你后悔离开军队吗?”

上校没有立即回答,最后开口的时候,平常那种轻快自信的语气消失了,听上去有些茫然,又十分勉强。

“那是我的全部生命,”他说,“说来也十分有趣,牧师——我在今晚才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站在这儿,看着山谷那边的城市,让我想起了这些。”

下面的阴影里有个东西在动。那是罗宾。他一直蜷缩在墙边,手里拿着地图和一只小手电筒。

“你看,巴布科克先生,”他说,“他们一定是从这里走过来的,从左边墙上的那道门。我们从这儿看不到它,但地图上标着呢。耶稣和他的门徒,我是说,是他们吃过晚餐以后。那时候整座山上大概都是花园和树木,不像现在,只有底部教堂那片地方有树。事实上,如果我们往前走一点儿,靠墙坐下,我们就可以想象整个场面了。士兵和大祭司的随从耀武扬威从另一扇门走过来,也许就是那辆汽车出现的地方。快点!”

他抢在他们前面往山下跑去,手里的小手电开开关关,最后消失在围墙的转弯处。

“当心脚底下,罗宾,”他祖父叫着,“注意别摔倒了。那边特别陡。”然后他转向他的同伴,“他会看地图,这点儿很像我。他才刚刚九岁。”

“我去追他,”巴布科克说,“别让他出什么事。你在这里等着奥瑟夫人。”

“你不用担心,牧师,”上校回答,“那孩子会多加小心的。”

巴布科克假装没听见。这么说只是一个借口,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否则山下的景致绝不会留下他所渴望的深切印象,等他回到哈德斯菲尔德时,也就无法跟小伙子们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