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 狗呜咽(第12/25页)

钟七走过去后,有人悄悄地对同伴说:“钟七原来是个逃兵,别看他牛高马大的,根本就是个怕死鬼。他和游武强没法比,他还怕游武强找他麻烦,每天都挎着盒子枪,看看,现在又带两个狗腿子,分明是给自己壮胆。让这个逃兵带保安队保护我们老百姓,我看不安全。真不知道要是土匪带人来抢劫,他会不会逃跑。”

宋柯进去洗了脸,漱了口。便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无所适从。在县城里的那些日子,他每天到街上摆个画摊,守株待兔地等待人们来买他的画,或者等待人们来找他画像。事实上,找他买画和画像的人微乎其微。为了糊口,他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画贱卖给县城里比较大的画店,换一些吃饭的钱和房租。来唐镇前,他把自己所有的画作都贱卖掉了。他希望生活会从唐镇从新开始,他不希望在唐镇也过着守株待兔的日子。可现在的日子分明就是守株待兔的日子,只是比在县城里安宁了一些。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白天一醒来就忘了个精光,他只记得刚刚来唐镇的那天晚上,关于老画师的梦。他相信老画师的魂魄还在画店里飘荡,可他已经不害怕了。

宋柯坐在那里,看着店门口熙熙攘攘来来回回的人,心想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去。三癞子站在了店门口。他丑陋的脸上堆着笑。宋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宋柯对他说:“三癞子,你进来吧。”

三癞子说:“宋画师,我不进来。”

宋柯说:“你不进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对了,今天你为什么不去五公岭挖墓穴?”

三癞子说:“我想叫你和我一起去看把戏。今天是墟日,有把戏看,我为什么要去挖墓穴。就是死,也要先把把戏看完了再说。”

三癞子的眼睛里有了点天真的成份,这让宋柯觉得三癞子可爱起来。

宋柯有点感动,他站起来,朝三癞子招了招手:“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

三癞子说:“宋画师,我不进去了,把戏已经开始了。你去不去看?”

宋柯考虑了一下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看耍把戏。”

镇子东头土地庙外面的空坪上,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圈子里的地上垫着一块污迹斑斑的红布,红布上放着很多瓶子,堆着一小堆手指粗细的截成一段一段的树根,红布上还有一个小竹笼,小竹笼被一块黑布罩着。圈子里一个裸露上身,腰上绑着红色功夫带,浑身黝黑伤痕累累的中年汉子正在耍拳,边上站着一个同样裸露上身,腰上绑着功夫带的少年,他一手拿着一块青砖。

三癞子拉着宋柯的手挤到了最前面。三癞子坐在了地上,宋柯站在他后面。三癞子看着走江湖的汉子耍拳,眉飞色舞,双手握成拳头舞动着,口里还发出嗷嗷的声音。宋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本子和钢笔,在上面描画着。

中年汉子耍完拳,朝围观的群众抱了抱拳,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闭上眼睛,运起功来,只见他浑身的肌肉一块一块地突出来,看上去像石头般坚硬。不一会,站在一旁的少年就走上前,把手上厚重的青砖狠狠地砸在中年汉子的头上。两块青砖都砸碎了,中年汉子的头安然无恙。三癞子大声地喊了一声好,使劲地拍起巴掌,人群中也暴出热烈的叫好声。做完这些,中年汉子就拿起了红布上的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了几颗黑色的药丸,干吞了下去。接着就开始介绍跌打药丸的神奇功效。

买药者寥寥无几。

宋柯心里有些同情这两个跑江湖的卖药人。

宋柯还没有缓过神,中年汉子又开始表演新节目了。宋柯看倒了蛇,一条长长的蛇,三癞子说,这是一条过山风,是山里最毒的蛇之一。中年汉子掀开竹笼子上的黑布,宋柯就看倒了那条吐着信子的过山风。中年汉子把蛇从竹笼子里抓了出来,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了蛇头,蛇身缠在了他粗壮的手臂上。这时,给中年汉子打下手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惊惧之色,他敢紧拿起了一个装了少许清水的粗糙的陶碗和红布上的一截树根,在碗里飞快地磨了起来。中年汉子对少年说:“孩子,别怕,没事的!咱们的药好,死不了人的!”

宋柯不知道中年汉子要做什么,他为中年汉子捏了一把汗。

这时,宋柯身边的人都悄悄地离他和三癞子远了点,那些人闻到了淡淡的难闻的腥味。他们断定,这难闻的腥味就是从三癞子或者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在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拿着一条扁担朝宋柯走过来。

中年汉子看着少年把树根磨好了,就对着大家吐出了赤红的舌头。他转了一个圈,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他的舌头后,就把舌头伸进了张开的吐着信子的蛇口中。少年站在他旁边,端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在场的所有人都替中年汉子捏着一把汗,有几个女子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宋柯怔在那里,牙关轻轻地打颤。三癞子张着嘴巴,嘴角口水流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时,那个戴着斗笠拿着扁担的女人站在了宋柯的身后,她低着头深深地呼吸着,像是在呼吸一股奇异的香味,场子里中年汉子的事情对她根本就没有起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