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10/29页)

克鲁斯走近后,可以透过灰尘和烟雾看到看台上的洞。扭曲的钢铁在空中突出,就像水泥粉尘中巨人的拳头。尸体在废墟上以奇怪的姿势陈列着,大部分人都已明显死亡,许多人缺少四肢。爆炸的巨响使他耳鸣了,但他还是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公共广播乞求人们按秩序离开的叫喊声,远处的警报声也越来越大。他觉得舌尖尝到了血液、烟雾和大便的味道。他觉得这就是大屠杀的味道。

他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个女人,头发和皮肤被灰尘染成灰色。她左腿的下面一截已经粉碎,血从伤口处涌出,克鲁斯从她的裤子上扯下一条,系在膝盖上面。血流的速度慢了,她的眼皮翻了翻又闭上。他知道不能搬动伤者,但如果火势变强,这个女人就会被烧死。克鲁斯别无选择,将手臂滑到女人身下,抱起她,用力时嘴里发出咕隆声。他跨过废墟,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一个通道,然后小心地放下她,再回去营救其他人。他模糊地意识到一些穿着荧光夹克的急救人员加入了他。

他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感知,他只感觉到灰尘,血流,恶心,从脸上流下来的汗,及肠胃的疼痛,还有就是尸体。他同其他人一样独立工作,移动废墟,人工呼吸,移动尸体,告诉伤者老一套烂熟于心的谎言:“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但那些遭遇这次爆炸的可怜蛋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他在救人这段时间里感觉越来越糟糕。他以为受到惊吓和用力过度导致肠胃痉挛得厉害,好几次不得不停止营救,去找厕所。每次肠胃都被清空得只剩下水,让他感到虚弱、燥热。他第三次试着跑回爆炸现场时,一位护理人员在台阶上阻止了他。“不行了,伙计,”他说,“你看起来情况不妙。”

克鲁斯嘲笑道:“你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兄弟。”他试着推开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力量。他有点挫败地靠着墙,汗流浃背。另一阵疼痛来袭,他按住胃部。

“来,把这个戴上。”护理人员递给他氧气面罩和便携式高压气瓶。只是受到惊吓并且用力过度,他暗自揣摩,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人伸手在给他号脉。但是他确实注意到这位护理人员看起来很着急。“我们得送你到医院去。”他说。

克鲁斯举起面罩。“胡说,这里有人受重伤,他们才需要去医院。”他再一次试着推开他们。

“伙计,我想说你马上就会心脏病发作,求你不要让那些混蛋因为又多死一个人而更加痛快。来吧,跟我讲讲笑话,我们一起去救护车那儿。”

克鲁斯瞪着他时,视线好像模糊了,一串灼热的疼痛从肠胃急速来到左手指尖。“天啊,”他咆哮一声,步履蹒跚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出了一身汗,又感到阵阵恶心。“好的,”他喘息着说,“好的。”

卡罗尔及时赶到急救室,赶上即将前往维多利亚体育场的一辆救护车。救护车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和闪烁的警灯,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她在不停地打电话,先是打给办公室的斯黛西,叫斯黛西告知组里的其余人员到体育馆与她会合,然后打给约翰·布莱登。他也开始行动了,正从与太太的购物之旅中回来。他太太此刻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在驾驶没有警灯和鸣笛优势的警车司机。“我会尽快赶到那儿,”布莱登说,“我理解你想立即帮助挽救生命,但是我不想你的队员卷入营救和疏散人群的工作中,我们不能忘记那里也是犯罪现场。法医队伍在路上了,你的工作是保护现场,配合他们,确保他们可以搜集到尽可能多的证据。”

“那就是我的工作?”她问。

“是,直到曼彻斯特的反恐指令到达,”布莱登说,“他们在路上了,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和我们会合,然后你们就撤离。但是在他们到达之前,这就是我给你的命令。”

“反恐部门会接手整个案件的调查?”卡罗尔问,车子转弯时后面两个轮子脱离地面,她抓紧扶手。

“实际上,是的,你会与他们合作。我很抱歉,卡罗尔,但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是专家。”

她的心沉下去。明天,她和她的警探们又要变成反恐联盟那些高傲的混蛋的勤杂工。他们认为自己作为人类的救世主,被赋予了用自己的方式利用任何人和任何事情的权利。特勤组和反恐组被合并成一个所谓的反恐联盟之前,她同他们一同处理过很多案件。她知道他们认为自己是救世主,而她和她的小组得在地球上帮他们做繁重的体力活。有很多人死于这次袭击,而她的团队不得不将这个案子交给那些局外人处理,那些不知道深浅、不必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他们不会留下来收拾由他们造成的烂摊子,当然也不会受任何人监管。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