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2/22页)

他探头从煤厢侧面望出去。列车还行驶在郊区,工厂、仓库和一排排又脏又小的房子从车站闪过。他得想好下一步的行动。

他原先计划在格拉斯哥下车,从那儿换乘另一列车到丹迪,再向东海岸,直抵阿伯丁。他现在依旧可以在格拉斯哥下车。当然,他不能在车站下车,但他可以在站前或站后跳车。不过,那样做存在着危险。列车肯定会在利物浦和格拉斯哥之间的小站停车,而费伯便可能在那些地方被发现。不成,他得尽快下车,另寻交通工具。

理想的地点该是在某个村镇之外的一段僻静的支路上。那地方必须僻静,因为他不能让人看见从煤厢上跳下;但又必须离住宅区不远,这样他才能偷到衣服和汽车。而且还应该在上坡地段,列车在这种情况下会放慢速度,便于他跳车。

目前车速大约是一小时四十英里。费伯仰卧在煤上等候着。他由于怕被发现,不能时时看着经过的乡野。他决定每当列车减速时向外窥视一下,其余时间就躺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躺着并不舒服,还是昏昏欲睡。他改换了一下姿势,用双肘撑着头部,这样,万一真的睡着,双肘就会撑不住,让他一下惊醒。

列车加快了速度。在伦敦和利物浦之间,列车好像停得多,走得少。此时,列车喷着蒸汽,在田野上驰骋。天开始下雨,让他益发难受,冰冷的连绵细雨淋透他的衣服,似乎要在他的肌肤上结冰。他更有理由赶紧下车了,不然的话,没等到达格拉斯哥,他就会死于非命。

列车高速行驶了半小时之后,他禁不住想杀掉机组人员,让车停下来了。这时一个发自铁路讯号所的停车讯号救了他们的命。列车一刹车,猛地慢了下来,逐渐减速。费伯猜想,铁轨上大概有减速限制。他向外看去,四周都是田野。他看出了减速的原因——他们正接近一个岔道,信号要他们停驶。

列车停下不动,费伯待在煤厢里。五分钟之后,列车重新启动。费伯爬上车帮,在边上趴了一会儿,便跳了下去。

他落到路基上,面朝下伏在蔓生的苇草上。当不再听到列车的响动时,他便站起身来。附近唯一的文明标志是那个铁路讯号箱和一座负责操控铁路讯号的两层木楼,楼上是装有大窗的控制室,底层有扇门,楼梯在屋外;另一侧是一条通向远方的煤渣路。

费伯兜了个大圈,从没有窗户的房屋后接近那栋木屋。他进入底层的门,找到了他所期望的一切:一间厕所,里面有脸盆,钩子上挂着一件外衣。

他脱下湿透的衣服,洗了手和脸,用一条湿毛巾使劲擦遍周身。装底片的小圆盒仍然牢牢系在胸前。他重新穿上衣服,但用讯号员的大衣换下了他那件湿透了的夹克。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交通工具了。讯号员总得有辆自行车,才能来这儿上班吧?费伯走出屋子,在小屋的另一侧找到一辆锁在篱笆上的自行车。他用锥形匕首猛撬开小小的车锁,推着车从房子后走到房子的视线之外,然后再推上煤渣路,跨上车,骑走了。

16

高德里曼从家里带来一张小行军床,放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穿着衬衫和裤子躺在上面,想睡又睡不着。自从大学毕业考以来,他已经四十年没失眠过了。

他深知当年的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不仅年轻,而且没那么多……那么多分心的事。他曾经开朗、进取、雄心勃勃,一心想进入政界。他当时并不勤奋,所以会为考试而紧张是不奇怪的。

那时候他热衷于迥然不同的两件事情,那就是辩论和舞会。他在牛津大学俱乐部以能言善辩著称,而《闲谈者》杂志则刊登过他和初入社交界的少女跳华尔兹的照片。他不是个爱寻芳猎艳的人,只与自己钟情的女子柔情缱绻,这倒不是因为他笃信什么高尚的准则,而是由于他本性如此。

因此,他在结识埃莉诺之前始终保持童身。埃莉诺不是社交界的名媛,而是一位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数学系毕业生。她父亲在做了四十年煤矿工人之后死于肺病。年轻的高德里曼带她回家与家人见面。他父亲是郡代表,他家的房子在埃莉诺眼中不啻是座大宅邸,然而她举止自然,落落大方。高德里曼的母亲对她表现出失态的倨傲,但她不卑不亢地应付自如,这使高德里曼对她更加钟爱有加。

他取得了硕士学位,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一所公学中任教,并三次参加补缺选举。他们夫妻在发现不能生育子女时都很失望,但他们倾心相爱,仍然感到生活幸福。她的早亡让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从那时起,高德里曼便终止了对现实世界的兴趣,退隐到中世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