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悬京汉铁路(第11/14页)

记得在长沙府的那个夜晚,在醉乡榭的竹字号房内,他曾有些反常地答应让姻婵跟着他。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日月庄人多势众,被日月庄盯上,绝对不会好过,如果姻婵不在他身边,他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他让姻婵跟随着他,这样就可以保护她免受伤害。如今,虽然暂时击退了日月庄的人,但这帮人绝不是善罢甘休的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再追上来,甚至可能骑快马走捷径,提前赶到前方的某个车站,布置好陷阱,等待火车的到来。更何况在这列火车上,因为有铁良的存在,不知又将发生多少不可测的危险。在四海客栈里,他让姻婵配制了一瓶只有半个时辰药效的迷药,并不是为了拿来对付屠夫或革命党人。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在将日月庄那帮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列火车上后,就不再让姻婵跟着他涉危犯险。胡客留意了大智门车站悬挂的列车时刻表,在好几个时辰内,这条铁轨上不会有下一列火车通过,而让货车厢留在黑暗的隧道里,又正好能避免被好事者发现。所以当姻婵醒来时,她一定是平安无事的。而半个时辰的时间,火车已经去远,姻婵想要再追上,已经很难。

在转过一个大大的弯道后,漆黑的隧道出口,终于从胡客的视野里彻底地消失了。

胡客在风中静立了片刻。

然后他收整好情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车厢。

接下来,他将以孤身一人的姿态,来面对前方道路上所有未可知的状况。

愿以身殉,为天下倡

在胡客走进客车厢的时候,铁良正处在极度的不安当中。

自从上了这列火车,住进既舒适又宽敞的官员包厢后,这个官拜军机大臣的中年男人,心中就没有一刻平静过。

他坐在紧贴车窗的小桌前,卷了一册书在手,蓝封皮上缀着五个黑字:《勘定新疆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册书竟还翻在第一页。他猛地把书往桌上一扔,扭头冲包厢门外恼怒地大喊:“白捕头!”

一个穿黑色束身衣服的保镖走了进来。“大人。”他口呼大人,似乎出于恭敬,可语气神态却显得不卑不亢。

“把你的人都撤走,”铁良傲慢地挥动袍袖,“又不是门神,一天到晚左晃右晃,晃得我心烦意乱!”

“请大人见谅,总捕头有过吩咐,这番安排,是为大人考虑。”

“考虑个屁!”铁良爆出了粗口,“我本欲乘客轮北上,你们却死活要我坐这趟火车,如今搞得我心绪不宁,集中不起精神,”说着双手成拱,朝北一奉,“我集中不起精神,如何为老佛爷分忧排难?待我回京后,克日面见老佛爷,定要参你御捕门一本!”

“大人息怒。”白捕头仍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下官这么做,也是为大人好。那些和朝廷作对的刺客往往行踪诡秘,革命党人又豁出性命不要,我等唯有严加防范,才可保万无一失。大人应该也知道,前段时间,在直隶、奉天和山东接连发生的七宗案子,至今还没有……”

“少在我跟前危言耸听。”铁良说道,“我堂堂军机大臣,谁敢动我?外面这么吵,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白捕头解释说,“刚才有人发现,挂在车尾的货运厢不知何时脱落了,外面正在调查此事。”

铁良才懒得理什么货运厢的事,只要他自己的行李安全就好,别人掉了东西,与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他拗不过白捕头的嘴,厌恶地挥了挥手。白捕头知趣地退出了官员包厢。

日头已经西斜,铁良尝试集中精神,想一想回京后怎么搞倒魏光焘。他手中的《勘定新疆记》,正是魏光焘的著作。魏光焘这人,早年是厨工出身,后来加入湘军,跟随曾国荃打长毛军,从此踏上官宦之路。十一年前的甲午海战中,魏光焘率三千人抵挡两万日军,虽然战败,但他凭借英勇无匹的表现,给朝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从此官运亨通,历任新疆巡抚、云贵总督、陕甘总督、两江总督和南洋大臣等职,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人齐名,是朝廷所倚仗的地方重臣之一。此次铁良南下,虽然想方设法劾罢了魏光焘的亲信将领,解除了魏光焘的武装,但魏光焘羽翼已丰,势力成熟,若不趁此机会揪住弱点狠打,一板子拍死,反而给他以喘息之机的话,老虎病一好,反咬起来,铁良可承受不起。

连日来,铁良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江南制造局的人事权、东南八省的财政问题,他这次南下都已妥善解决,唯独在魏光焘这件事上,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在自己将来的官路上挖下一个大坑。

他很想静下心来思考,但却很难做到,因为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