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2/125页)

现在这一位:温柔、诙谐的巨人,没有记忆,没有情感。他欢快地、令人难以理解地出没在大街小巷、公园以及其他公共场所,不仅散播滑稽可笑的故事,还经常提些问题;他不时发出洪钟般的笑声,但却一脸的漠然。他的举止和医生的诊断相吻合:有暴力倾向的欣快症。这几个红色大字就写在他脖颈上挂着的那块牌子上。

末了,最后一位病人的影子。腼腆、脆弱的少年,深陷在书本的世界里,是千年以前托莱亚的完美翻版。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他无法使自己镇定:自行车的事故,哲学家酒商马尔库·万恰的失踪,那场造成一名老妪身亡的交通事故的庭审。还有,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教师岗位。飞逝而去的光阴将各种审判、惩罚和厌倦猛然撞合在一起。

他们都在这里:大型闹剧中形形色色的群众演员。男人、女人、孩子、士兵、教士、流浪汉、农民、娼妓、部长、掘墓人、工程师、诗人,各色各样的替代和面具,伟大、无声的无敌舰队,病人,正常状态的最后残余,命运的突变除去了他们的面具,他们无法保持冷漠,他们拒绝健康、漠然和正常。

怎样才能辨认出他们?他们从你身边经过,来的来,去的去,总是那么步履匆匆,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脸上的面具显示出他们是一群疲惫不堪的孩子。

一个春天的下午,空气中飘动着躁动和不安。街上的行人面带微笑,那是一种孩子般的笑容,他在候诊室遇见的那些等待真理的病人脸上就带着这种特有的笑容。他们是些特殊的传染病患者,或者是些疯子,是诞生于大灾难之中的潇洒狂人,是社会的中坚,是最后一批正常的骑士,这是马尔加医生的话。正常状态下复杂的密码,噩梦,头痛,幻觉,眼泪,昏厥;所有这一切,疯子坚持认为,他恰巧就是治愈癫狂的良药。

我怎样才能辨认出他们,拦住他们的路,跟他们回家,这样,至少在那一个夜晚,我属于他们,我和他们在一起——我可以用这种方式收集他们,一个又一个,我们可以把命令传递给每一个人:今天晚上,我们的晚上!我们的夜晚:大家的声音汇集成呻吟,继而变成怒吼——歇斯底里,大笑,我们的笑声,我们无边的怒吼,连天空也容纳不下。我们卑微、自豪、无药可救的团结:正常的人!就是这样,最后一批病态的人,他们的尊贵使他们有能力记录世界的混乱,记录牙齿的撕咬,而那些拼命维持那出还没有结局的游戏的节奏的人是不了解这些的。马尔加朋友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废人身上,这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星球,而我们是这个星球上的精神分裂症孤儿。假如他想到这一点,他——托莱亚,精神分裂症孤儿,和当年的马尔库·万恰年纪相仿,天上的上帝在40年前一个春天的夜晚带走了他。突然,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走过大街,穿过田野;父亲被杀害了,还是自己结果了性命——再也没有人了解真相了吗?——就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在那个催人入睡的春天。

自杀,或是他杀,有谁能说得清楚呢?除了对阿根廷的哥哥之外,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吗?哥哥没有跑得太远,随时可以联络到他。他思乡心切,年老体衰,无论怎样,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中闪现:他们的父亲死在一座被恐怖吞噬的小镇里,尸首漂浮在污水之中。就这样,瘫痪在床的阿根廷哥哥始终沉浸在对往日的追忆中:那时,他独自一人去买婚礼用的白手套,而与此同时,他父亲的尸体像一件礼物,随着城市的废物一起漂向等候在污水口打捞垃圾的工人。

假如,在这个年轻的春天的夜晚,他准备去召集所有患病的兄弟——几百,几千,成千上万——每个人都手持火把,聚集在坡地上。那块坡地守护着排水沟槽一路通向冰冷的黑河,他可以在瞬间打量一下到场的每一个人,几百,几千,每一个人看上几秒钟,就一会儿。最后,他可以在他们中间辨认出很久以前的那一个——没错,他肯定会记得那一个人。时间,运动在其自身的隧道里,不断复制这样的印记,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人类受苦的历程自然也在重复这种特征。

他肯定能认出40年前的马尔库·万恰。这个老人像一个受了惊吓,被噩梦围困的孩子,在他的脸上,托莱亚肯定能读出那份警示。他可以仔细打量他,因为,40年前,他没有时间这样做,甚至没有时间提醒他——提醒他什么呢?不,我不会给他任何警示,我只想审视自己仓促开始的行动,只想研究自己的初步计划。一场真正的调查即将拉开帷幕,它带来的刺激可以接近,或者说,可以逾越那道致命的门槛,这样,克劳迪乌兄长就会发现,他用金钱雇用的奴隶办起事情来是多么的小心谨慎,那些可怜的比索越过两个大洋,跨过20片水域,经历了两百只手的揉搓,最终来到了那个冒牌的账户上,因为,阿纳托尔一向不走运,他痴痴癫癫,身无分文,他跟自己狂癫的祖国一样,没有存款,没有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