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1/125页)
这是第一个:电工从电线杆上跌落下来。薄薄的嘴唇,红红的眼睛,草黄色的额头。水手的马甲。粗大的手指透着淡淡的蓝色。捕捉水蛭的猎手。这是他给他们的命名:水蛭。一种古老的疗法,让血液得以循环。大街、公园、影院、博物馆、游泳池,任何地方都是他收集水蛭的场所。他极其礼貌地用自己的那辆Taunus老破车运送他们。突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交通灯前,他紧急刹车。眼对眼的交流。没有任何提醒,简洁而直接:好吧,我把它交给你,你会因此而幸福的。到我家去吧——我要管你个够,让你开心,你会像个疯婆子一样抓着我不放。你们都是这个样子,疯狂。他们没有抵制——三个人中,有一个上钩了。打那以后,真正的疯狂开始了——写信,打电话,威胁,号叫:你不能延长这种疯狂,老板,病人的故事就此结束,你不能这样做,他妈的,爱人是野兽,水蛭是野兽,我们的洋娃娃也不例外,也是野兽。
接下来的一个:改变了信仰的僧侣。长长的白色胡须,苍白、深陷的脸颊。手指细长,皮肤透亮,脸上挂着那种过时的、善解人意的微笑。“以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神圣的斯大林的名义,阿门。”他们试图对他进行解释,但没有任何效果,他们只好给他服药。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略家,孩子们最好的朋友,科学和魔法艺术的天才,最受人拥戴的凡人,他不在了——像其他的凡夫俗子那样,他也吹灯拔蜡了。对于这个事实,僧侣无法接受。他30年前被捕的时候,万民之父斯大林不分昼夜守候在克里姆林宫灯火通明的讲坛前,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们逮捕了这个可怜的修士,理由是他拒绝改变对来生的看法。他们不断地折磨他,后来,他突然开始无休止地祷告——向克里姆林宫的圣约瑟夫祈祷。如今,谁也无法让他相信,圣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真的已经消失了,而且,他的名字也已经成了禁忌语,如果在公开场合提到这个名字,那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尽管如此,斯大林的巨大身影依旧保卫着这个洞窟,依旧激励着这里的聋哑人。今天,修士嘴里还在喃喃祷告,还在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画着十字。面对他人提供的每一条信息、每一个建议,面对医生的每一次注射,他总是怀疑地点着头。他有时看上去似乎被那些好心人的执着所打动。他诡秘地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整洁的胡须,喃喃自语:“名字有什么关系?名字有什么关系呢?”接着,他双膝跪地,脸上现出恐惧和内疚的表情。阿门,他渴望得到宽恕,并且恳请已故的伟人庇护他,阿门。
第三个是她:高雅,十足的法国派头,脸上的脂粉使人联想起卡罗尔二世时期的娼妓。这个女人是布加勒斯特——昔日的小巴黎——花花世界的大美人。她虽说身体瘦弱,但极具异国风姿。这位往日的贵妇人,面对各种盘问,难以招架。她眼含泪水,抽泣着指责她的前夫——前任首席国际大律师,并在他被控的各项罪名之下签上自己的名字。现在,那位可怜的家伙死于狱中已有数年,但她从未停止撰写讨伐他的檄文,她对他的指责比往日更加疯狂。
下一位:一双睡眼惺忪的大眼睛,黑色的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修女的习惯。女花童,舞蹈家,纺纱工,这位漂亮的吉卜赛女郎能做些什么呢?她绝不可能成为工程师!电子系的大四学生,街坊邻里的骄傲,活泼、美丽、圣洁,嫁给一位已经成为工程师的大学同学,但他却被派往叙利亚工作两年。在此期间,她强忍泪水,苦苦等待,渴望再次见到他:哭诉、低语、大叫。肥胖、饶舌的夫君在审讯面前败下阵来,他开玩笑地承认了自己轻率的举动。孤独的两年,猜猜他做了什么?他不是太监,他是男人,没错,他和其他男人没有两样。震惊、医院、注射、离婚、医院:按照小个子医生马尔加的说法,她没有康复的机会。在一两个月里,她和一两个男人有染,但持续的时间都很短暂。她只是一块被揉皱了的破布,可怜的人儿,这是精神病院里那位伟大医生的描述。
下一位:身材矮小、肥胖的农民,具体年龄不详。他们强行夺走他的土地,逼迫他加入合作农场,但他拒绝在除自己土地之外的任何土地上干活。50年代所有的监牢都留下了他的痕迹,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重复那个名字:洛阿娜,洛阿娜,这是他最心爱的母牛的名字。
看看这一位:爱唠叨的老妇人。身材瘦小、举止笨拙、性情忧郁。因为害怕,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她语无伦次,令人生厌。医生,我的婚姻过去非常美满;困难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战争,他的脚伤,法西斯恐怖,一切,饥饿,疾病,战后的仇恨心理,这一切加强了我们之间的连接。接着,逮捕,他们带走了我们的几个儿子。突然之间他崩溃了。大山一般的男人被压垮了——就是这样,你根本没有时间恢复你的理智。我再也不是往日的模样了,医生,我无法正常思考,我无法使自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