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5/10页)
他还是没意识到穆萨受了伤。这位毛拉厉眼盯着简的前胸。一瞬间,简意识到:对于阿卜杜拉来说,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一个怀有身孕的西方白人女子袒胸露乳,眼前充斥着如此多的性诱惑,他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这可不是教训不听话的老婆,打个一棍子两棍子就能了事。此时的阿卜杜拉已心怀杀机。
瞬时间,简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为自己,为穆萨,也为她尚未出生的孩子。她蹒跚着后退几步,让他够不着自己。然而对方上前几步,再次举起了棍子。突然,简急中生智,跳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抠住他的双眼。
阿卜杜拉像一头受伤的公牛般咆哮着。疼痛还在其次,一个被他打的女人居然胆敢还手,这让他气急败坏。趁他不备,简用双手揪住他的胡子用力一拽。阿卜杜拉向前一倒,摔在地上。他顺着山坡滚下去几码,倒在一丛矮柳当中。
简心想:上帝啊,我干了什么?!
看看眼前这位传教者:他傲慢无礼、暴躁狠毒,如今又受了奇耻大辱,简知道,对方一定会怀恨在心。他兴许会找“白胡子”——也就是村里的长老们告状;兴许会找到马苏德,要求将所有的外国医生全部赶回老家;甚至可能煽动班达的男人们将简乱石投死。然而就在此时,她转念一想:不管是哪一种申诉,阿卜杜拉都必须将他那些无耻的行为仔仔细细讲讲清楚,这样一来便肯定会遭到村里人的耻笑——阿富汗人的冷酷是出了名的。兴许她能够逃过一劫。
简转过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穆萨依旧站在原地,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他受了严重的惊吓,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简深吸一口气,抱起他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他们便来到山顶。路渐渐平缓,简也能加快脚步。她穿过乱石丛生的高地。此时的她筋疲力尽,背也疼痛起来,然而就快到了:洞穴就在山岩之下。到达较远一侧的山脊处时她转而下行,此时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她看到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正在玩“天堂地狱”——一个抓脚趾的游戏:如果你能抓着自己的脚趾不放,另外两个孩子便会把你抬上“天堂”;如果放了手,就会被扔下“地狱”(一般是茅坑或者垃圾堆)。穆萨以后再也不能玩这个游戏了,想到这里,一股悲戚感涌上简的心头。在她经过时,孩子们也注意到了她,纷纷停下玩耍望着她。其中一个小声说道:“是穆萨。”接着,另一个孩子也重复着这个名字,紧接着沉默被打破,孩子们一拥而上跑在简的前面,叫喊着通报消息。
班达村民日间的藏身处好似游牧部落在沙漠中的营地:地上满是灰尘,午间骄阳似火,灶火余烟未尽……随处可见头巾围裹的女人和脏兮兮的孩子。简穿过洞穴前的一方平地。妇女们已经开始在最大的洞穴里聚集——简和让-皮埃尔的诊所就设在那里。听到外面的骚动,让-皮埃尔连忙出来。简将穆萨交给他,用法语说道:“是地雷。他失去了一只手。把你的衬衣给我。”
让-皮埃尔将穆萨抱入洞中,放在地毯上——那是他的检查台。在为孩子诊治之前,他迅速脱下褪了色的卡其色衬衫,让简穿上。
简感到有点头晕。她本想走到洞里,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坐下休息。然后没走几步她就改变主意,立即倒身坐下。让-皮埃尔说:“给我几块纱布。”她没理会。穆萨的母亲哈利玛急匆匆跑进洞里,看到自己儿子的惨状,不禁失声尖叫起来。我该劝她冷静一下,简想,这样她才能安抚孩子,可为什么起不来?先闭眼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黄昏降临时,简知道,孩子要出生了。
晕厥过后,她在洞里醒来。一开始,她以为是由于一路怀抱穆萨而引起的背痛。让-皮埃尔也同意,给了她一片阿司匹林,让她静躺。接生婆拉比亚来洞里看望穆萨,一脸凝重地看了简一眼,然而当时简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让-皮埃尔帮穆萨清理和包扎了断肢,让他服用了青霉素,还打了破伤风预防针。这样他至少不会死于感染——如果没有这些西药,他必死无疑。然而,简依然在想:这样活着对于穆萨还有什么意义——在这里,最为强壮的人想活下去都十分艰难,身患残疾的孩子往往很早便会夭亡。
下午晚些时候,让-皮埃尔准备离开。按照日程计划,明天他要在数英里之外的一个村子坐诊。出于某种原因,简一直都不甚理解:让-皮埃尔从来没有错过诊期。其实他非常清楚,在阿富汗,即便他晚上一天,甚至是一个星期,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等到他与她吻别时,简才开始意识到:一路与穆萨艰难走来,这种所谓的背痛会不会是临产的征兆?由于她没有生育经验,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总觉得不太可能。她问让-皮埃尔。“别担心,”他干脆地答道,“预产期还有六个礼拜呢。”她问让-皮埃尔是不是考虑留下来,以防万一。可他觉得没有必要,甚至连简都认为自己有些担心过度。于是她放他离开。一匹骨瘦如柴的马拖着他的医疗用品,随他连夜赶路。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按时出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