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第23/24页)

“小小的违规而已。我也只是想保证她的安全。”

“那我的安全呢?”

“小心不要被人发现,这样的话你俩就都安全了。”

亚力克斯走出医院,查看车子的损耗情况。保险杆上有多处凹痕,摩擦过立交桥护栏时又在两侧留下了许多刮痕,好在这种程度的破损在如今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城市里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他又将车停到夏里特医院的停车场里,从车子的地板上捡起艾琳的手包,翻找出她家的钥匙。他需要将艾琳“带回”玛丽恩大街。

他故意在大厅楼梯处制造出足以令施密特夫人听到的脚步声,然后在敲门的同时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仿佛艾琳正从屋内给他开门,接着便如往常一般取悦他这位访客。亚力克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希望他的声音能够传到楼下,随后甩手关上门,想象着楼下的施密特夫人正了然地点头撇嘴,又或者她已经躺在床上就寝,但仍敏锐地捕捉到了楼上公寓里艾琳缓步轻移,沏茶招待新朋友的声响。亚力克斯拉开窗帘,让室内的灯光泄出窗外,证明艾琳确实在家。

卧室里仍残留着艾琳的香气,脂粉与香水间杂的气味,想必这些都是萨舍相送的礼物。他静立轻嗅了片刻这股独属于艾琳的味道,随后便开始在床上动作。这张床曾是艾琳与他抵死缠绵的地方,却也是艾琳与别的男人发生亲密关系的处所。如今对他仍旧十分信任的艾琳,也是在这张床上,畅想着依靠他在文化联盟的特权,在未来与他展开个新生活的。在这一刹那,亚力克斯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如今已然不可能实现。今晚的行动中,为了摆脱艾琳身边的监视人,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好戏,然而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她,他们肯定在机场就会截停住他们,阻止他们外逃,可是那时并没有任何人出现。相反,他们选择在广播台盯梢,并且清楚地知道他会带着埃里希一同在那里现身,这就说明,他已经暴露了。思及此,亚力克斯不寒而栗。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可是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呢?就算他们只掌握了他在暗中协助埃里希出逃这个情况,也足以让他的余生都在萨克森豪森度过。还有那辆焚毁于城轨轨道的追杀汽车最后又会如何收场?著名作家亚力克斯·迈埃尔这个身份已经保护不了他了,曾经的特权,《新德国》上的大幅照片,写给斯大林的颂歌,这些都已是无关紧要之事。他们洞悉了他的行动,甚至是他的身份,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柏林,一刻都不能停留。

他走回会客室,呼吸急促,一时难以平复。他给自己沏了壶茶,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他起身走近陈物架,拿起那盏杀死了马雅可夫斯基的烛台,上面并没有残留任何可疑血迹,所以马雅可夫斯基是被他杀死这件事情仍旧是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为什么萨拉托夫要欺骗他们马雅可夫斯基在莫斯科呢?他心里必定清楚马雅可夫斯基并不在威斯巴登,所以他编造这个谎言只是想要玩弄戏耍他和艾琳,就如狡诈的猫戏弄老鼠一般。接着,还有谁知道埃里希的采访事宜呢?费伯?那个通风报信的女人是遵照他的命令行事的?这一点其实很容易便能辨清,只要明天美占区广播台如期播出了埃里希的录音带,那么便可以排除费伯的嫌疑。他们事先知晓他会去广播站这一点非常重要,是从这团扑朔迷离的迷雾中杀出一条生路的关键切点。

亚力克斯回到沙发前无力地坐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令他不禁回想起第一天到达阿德龙酒店的那个夜晚。他进行完与皮特的对话,和衣而睡,那个时候,他也是同样地感觉到有一股恐惧自心底而起,奔涌流淌至四肢百骸。他们洞悉了他的计划,身份濒临暴露,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到了这一刻终于要落下了。关于埃里希的采访,亚力克斯按照事件的先后顺序从头梳理了一遍,谁知道这件事,又是何时得知的。他沉思考量,反复在脑中重演整个过程,再慎而又慎地将知情人一个个排除,到最后,嫌疑人名单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还有艾琳,这个不愿去西边,选择留下来与他一同面对生活的女人。他望了眼钢琴上方的架子,上面摆满了艾琳的照片,有在电影制片厂的,也有旧宅时的留影。那个与她一起合影、穿着花哨上衣的男子想必就是她的前夫格哈特了,还有她与埃里希和艾尔斯贝特三人的合照,那时战事未起,一切都在阳光下泛着耀眼暖人的光芒。一个永远记得自己血脉身份的女人,一个在苦难中学会了生存的本领的女人,一个床上躺过一个又一个苏联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