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第9/13页)

马库斯的秘书正朝他们走来,她红着脸羞愧道:“抱歉打扰您,长官。是萨拉托夫少校的电话,我已经告诉他你在……”

马库斯扫视四周,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母亲,我必须回去工作了。”他几乎是如释重负地说,“等会儿我再来看你,那时我们再好好聊。”

“好的,我等你。”

“亚力克斯会陪你去招待所。”马库斯眼神明亮自得,这下也能顺便送走亚力克斯,“看到他回来是不是很开心?感觉就像回到了从前。”恩格尔夫人凝视着他,没有开口,仿佛他在说着另一种陌生的语言。

“亚力克斯,这样安排可以吗?”无可挑剔的官方口吻。

“楼下有车可以送他们。”

“很好。”说完,马库斯扭头欲走,却又迟疑了下,毕竟这一幕重逢戏码似乎还未完全落幕,观众还在期待一个深情的拥抱。于是他转向他的母亲,一时间竟有些迷茫无措,最后也是伸出双手握住母亲纤细的胳膊。“母亲。”他说,“你现在一定很疲累吧。”

“疲累?”

“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我等下来找你。”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语气也带了稍许私密,仿佛换了个人,“你还好吗?”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坚冰上的裂隙又扩大了些许。随后,马库斯放下胳膊,头也不回地朝电话走去。

恩格尔夫人坚持要走楼梯。

“我知道这很愚蠢,但是一坐电梯,我就会忍不住回想起那些被闪禁的日子,暗无天日,而且只能站着不能坐下。”

“在监狱里吗?”

她点头,说:“是一种惩罚手段,叫隔离盒。”

“为什么会受罚?”

她略微讶异地看着亚历克斯,回答:“为什么?不为什么。受罚需要理由吗?”

后面有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在楼梯平台处赶上他们,恩格尔夫人立马闪身紧贴着墙壁让他们通过。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是警察吗?”

“国家安全部门,都是德国人。”

“他在这里工作?他也是这个部门的一员?”她眼睛瞪得滚圆,流露出难以遮掩的忧虑。

亚历克斯无言以对。

“马库斯……”她喃喃自语着。

走到街上,她立刻连续深吸了几口气,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现在总是觉得很冷。”冬日阴郁的阳光中,她的脸颊苍白如死灰,毫无生气,如同他初来柏林的那天早晨,也是如此,难觅生机。

“你之前被他们送到了哪里?我这么问是不是太唐突了?”

她耸肩道:“一个临近镍矿的苦力营,在诺里尔斯克,常年酷寒难耐。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抓住亚历克斯的手腕,问道,“他为他们做什么工作?他真的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

“他没告诉过我,不过我知道他刚刚升职,这是他跟我讲的。”亚历克斯说,“所以他可以帮到你。”

“帮我?”

“认识这样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对你在柏林的生活会很有帮助。”

“当我看到他,特别是他那身制服的时候,我竟心生畏惧。”她叹了口气,“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而且你看到了吗,他也很惧怕我,好像我是疾病传染源似的,一与我接触就会被我传染。”

“他只是很意外而己,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慌张失措。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之后熟悉了就好了。”

“但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不止是护卫,而是执行者。”她眼神空洞,与其说是在与亚历克斯交谈,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还活着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会对他做些什么?他是否和我一样受尽他们的折磨?但我从未想过他竟被训练同化为他们的一分子。”她直直地盯着地面,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车子,那位护送她来的男子已经打开车门在等着她了,“好吧,我的马车,感觉像灰姑娘似的。他问我‘你还好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好不好吗?天哪,我早该料到这一切的。”半晌,她抬头问亚力克斯,“抱歉,我都忘了问你,你父母他们还好吗?”

亚力克斯摇头轻叹。

“也是,犹太人……但你回来了。”没有疑问,只有满满的担忧。她环顾四周,叹道,“我也回来了,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而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库尔特、我的朋友艾琳娜,所有人。库尔特被杀了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远离纳粹,远离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我只想带着马库斯离开。是我带着他踏上那趟火车,是我告诉他,前路有多美好。”

*

这个月马丁已经为亚力克斯安排了一场大学演讲和一个广播访谈,现在又十万火急地希望他代替因为流感而卧病在床的安娜·西格斯同布莱希特一起参加一个广播节目。马丁劝说道:“你知道的,很难才能预约到布莱希特参加节目,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很随意地聊聊你的流亡生活,仅此而已。也许这样的安排会呈现更好的节目效果,毕竟西格斯同志从未在美国生活过,她只去过墨西哥,而听众都想知道美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