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第10/13页)
“布莱希特会告诉他们的。”
马丁看着亚力克斯,有些措手不及,“你这是什么意思?噢,你刚刚说的只是在开玩笑吗?拜托,广播节目非常重要,请你务必严肃对待。”
布莱希特的一贯主张已然足够严厉刁钻。他认为资本主义令芸芸众生与世间万物皆无可避免地走向堕落,将所有的一切都拖到市场贸易的泥沼中。“生活绝不是交易。”布莱希特如是说。亚力克斯暗笑,这是布莱希特众多台词中最具价值的一句,若不回味必是巨大的遗憾。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听众在收音机前若有所思地点头,郑重庄严如国会议员,装出一副对布莱希特的措辞主张理解透彻的样子,虽心中迷茫困顿,却不敢叫他做明确解释。布莱希特还说,加利福尼亚就是最好的例子,虚伪空洞,是贩卖灵魂的绝佳市场。
广播结束后他们在车站旁的一家酒馆小酌几杯,环境污浊,烟雾弥漫,布莱希特却如鱼得水,一派轻容自如。远离了麦克风,他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布莱希特。
“所以现在我们也是文化攻势的一分子了。”布莱希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当他们在图谋些什么的时候,总喜欢先让艺术家们打头炮。你瞧眼下当局的宣传,‘德国文化的回归’。不过这对《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还是有好处的。他们想要营造出鼎盛的文化氛围,而我们又恰好明天开始公演,再合适不过了。等你看到海伦娜的表演你就知道了,简直太梦幻了。昨晚我们在亨利希斯多夫钢铁厂为工人们进行了封闭式表演,他们个个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全场观众席上一点儿杂音都没有。这还只是工人而已。”
“那么你觉得他们到底图谋些什么呢?”亚力克斯思忖着问道。
布莱希特摆弄着手上粗短的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说:“你听说亚伦的事情了吧?”
亚力克斯点头默认。
“如今这种局势,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安静,安心写作。等一切过去了,至少你还有作品在手。”
“至少你有剧目公演。”
“呵,在他们眼里,我是不会给他们惹麻烦的。”
“那亚伦就会吗?”
布莱希特看向窗外,“苏联人在清理门户这件事上总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而他们的追随者则更加糟糕,你看看乌布利希就明白了,苏联人一句话,他马上双膝跪地奋力擦除那些所谓的‘污物’了。”
“所以这就是他们图谋的?清理门户,整顿家风?”
“你想想这多有用,一把好扫帚可以扫除肃清多少渣滓障碍,政见不合的、挡道的,或者那些野心太过膨胀的,‘呼’的一声通通消失,而后党内又回归一片清明的大好景象。而现在轮到统一社会党来做这样的清理工作了。或许也是对他们忠诚度的考验,看看斯大林拍一拍掌,他们到底能蹦多高。德国的这些新掌权者,在他们还只是祭台侍者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们了,格罗提渥、皮克,还有昂纳克,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小男孩。现在你再瞧瞧他们。”
“祭台侍者?”
布莱希特点头,说:“而现在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传教的神父了。你没看出来吗?今日已不同往日,眼下的德国、未来的德国都再没有市场交易了。”
“是吗?你应该每天早上去国会大厦门前看看的。”
布莱希特没有理会亚力克斯的反驳,挥了挥手中的雪茄。“现在这儿就是个教堂,而神父的职责是什么呢?捍卫信仰,根除罪孽,绝不容忍质疑的声音。教堂一旦建成,其他一切皆会崩裂倒塌,无生存之地。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些事情,我了解这些人。所有的早期皈依者都是年轻人,其中的一些会被送往莫斯科的神学院深造,最终进化为虔敬忠诚、毫不动摇的信仰捍卫者。倘若有人提出疑虑,你猜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失去手中的权力,最后信仰本身会解体崩溃。而现在,有人举手提问了。亚伦或许就是那个人。”他皱眉道,“他辞职抗议,可他究竟在反对什么呢?信仰本身?也许他只是不满散播信仰的神父,但在他们看来,疑问一旦发端,谁知道会传布撒播到多远的地方。没有一种信仰能从满声置疑中幸存,所以,乌布利希们绝不允许疑问的声音存在,不然他们还能怎么做呢?他们为保卫这座教堂而顽强生存,还有谁能像他们一样纯洁无辜?”布莱希特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除了这些从不犯错的机器。罗马、莫斯科,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不是吗?所以,现在该轮到宗教法庭粉墨登场了。之后,一切又会重归正轨。”
“但亚伦燃烧的火焰已然灼痛人心。”
“这个比喻……你希望我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