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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时,我总算才看清西里尔用如此粗率而出人意料的笔触为我描绘的场景:他在苏联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对弗雷温来说应该也是他过得开心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对此毫不怀疑),谢尔盖·莫德里安就像是陪伴着他的马戏团指挥。他们在莫斯科某地的一个大房间里,房顶悬挂着枝形吊灯,有讲话,有颁奖仪式,还有莫斯科中心选角公司精心挑选的五十位临时演员,弗雷温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天堂,而这恰恰是莫德里安希望达到的效果。
接着,弗雷温就像刚才突如其来地主动对我说起这段往事一样,又突如其来地闭口不谈了。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头歪向一边,两条眉毛挑了起来,仿佛在评判他自己的行为。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东西在哪儿呢?”我问道,“他给你的那个卷轴?在家里吗?那个卷轴,西里尔。授你为荣誉学生的。在哪儿?”
西里尔瞪着我,慢慢地苏醒过来。“我把它还给谢尔盖了。‘等我们到了莫斯科,西里尔,’他说,‘你可以把它挂在房间里,裱上金边。放在这儿可不行。我可不想让你有什么危险。’谢尔盖他什么都想到了,而且他说得很对,你和你的总部不就在日日夜夜地偷偷调查我吗?”
我没让自己的声音出现任何停顿、任何变化,甚至连那种随随便便的感觉都不能改变。我垂下眼睛,又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我是西里尔为了取代谢尔盖而找的候选人,他正在追求我。他在向我展示他的本领,想让我接纳他。我的本能告诉我,要让他再费点劲才行。我又埋头做起笔记来,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问他外公的姓名。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向谢尔盖提供英国机密的?”我问道,“哦,是我们所谓的那些机密,当然啦。显然,几年以前的机密跟现在的机密并不是一回事,对不对?我们赢得‘冷战’靠的又不是保密,对吧?我们靠的是开放。是公开化。”
这是我第二次提到传递机密的事了,但是这一回我替他越过卢比孔河185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河的另一边。
“没错。我们就是靠这个赢得战争的。谢尔盖呢,他一开始根本也不想要什么机密。‘机密啊,西里尔,它们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说。‘我很乐意这么说:在我们生活着的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机密就像是市场上的毒品。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友谊能维持在非官方的基础上。不过,如果我真的需要那方面的某些东西,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与此同时,他跟我说,如果你能就莫斯科电台节目的质量写几篇非正式的报告就好了,这样能让他的老板开心。比如说,信号接收好不好。这些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知道,可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说实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苏联人到底是什么地方无知。这并不是批评,这就是事实。谢尔盖说,他还希望我给课程提提意见,比如普通教学应该是什么标准、对鲍里斯和奥尔加今后有什么建议,因为我本人就是个非同寻常的学生。”
“为什么改变了呢?”
“改变什么?请你说清楚点,内德。我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你知道。我不是尼莫先生。我是西里尔。”
“是什么改变了谢尔盖不肯从你那儿获取机密的态度?”我问道。
“是他的大使馆。那帮野蛮的家伙。他们总是这样。他们说服了他。他们不愿承认历史的进程;他们宁愿继续当躲在洞里的老顽固,继续搞他们那荒唐的‘冷战’。”
我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说他的话让我有点听不懂。
“好吧,嗯,我并不感到吃惊。这么跟你说吧。使馆里有很多人都不赞成把时间花在——比如说建立文化友谊上。各个派系之间搞起了内讧。我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鸽派的人赞同文化,这是自然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也赞同公开化。他们认为文化能填补敌意消除后留下的真空。这是谢尔盖解释给我听的。可是那些鹰派——也包括大使本人,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却想让谢尔盖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维系旧有的态度上,不管那态度还剩下什么。他们想让他搜集情报,想让他始终采取一种更咄咄逼人的、耍阴谋诡计的行为方式,无论世界趋势会如何改变。大使馆的死硬派根本不管谢尔盖本人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们从来都不在乎。唉,他们也不会在乎的,对不对,就像戈斯特一样。坦白地说,谢尔盖不得不走上了一条非常危险的道路,一会踩在这一边,一会又踩到了另一边。我也是这样的,这是职责所在。我们一起探讨文化上的事,谈点语言,谈点艺术或是音乐;然后我们还得谈点机密,好让鹰派的人满意。我们得让方方面面的人对我们都满意,就像你得让总部满意,我得让‘水槽’满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