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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了件衬衫,上面有蝴蝶结。”
“贝拉,听我说,你好好想想,在家乡有没有哪个同学、男朋友或是亲戚,手里还有你头发往后梳的照片?有没有什么你能通信或者联系上的人?”
她瞪着我,想了一会儿。“我姑姑。”她气鼓鼓地说。
“她叫什么名字?”
她告诉了我。
“她住在哪里?”
在里加,她说,和雅内克姑父一起。我抓起一个信封,让还光着身子的贝拉坐到桌前,写下他们的详细地址。然后我把一张普通信纸放在她面前,口述了一封信,让她一边翻译一边写到纸上。
“贝拉,”我拉着她站起身,温柔地吻了吻她,“贝拉,还有件事你得告诉我。除了你们自己镇里的学校,你有没有在别的学校念过书?不管是什么学校。”
她摇摇头。
“没上过假期培训班?特别学校?或者是语言学校?”
“没有。”
“你在学校学过英语吗?”
“当然没有。要不然我就能说英语了。内德,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愚蠢的问题?”
“雏菊号在海上出事了,”我说道,仍然面对面看着她,“遭到了枪击。勃兰特没受伤,但有其他人被打中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们明天要飞回伦敦,你跟我一起去。他们得问我们一些问题,查清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她闭上双眼,身子颤抖起来。她张开嘴,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我相信你,”我说道,“我想帮你,还有勃兰特。这是真话。”
她慢慢回过神来,头枕在我的胸口开始啜泣。她又变成了一个孩子。也许她始终都是个孩子。也许在帮助我成长的过程中,她已经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带来了为她准备的英国护照。她自己根本没有国籍。夜里我让贝拉留下来和我待在一起,她像个快要淹死的孩子似的紧紧抓着我。我们俩都是一夜无眠。
在飞机上,她还握着我的手,但我们之间已相隔千山万水。后来她说话了,我从来没听过她用那种声音说话。那是一种坚定的、成年人的声音,透着悲伤和幻灭的意味,让我想起了像女巫一样在岛上向我发出警告的斯黛芬妮。
“Es ist ein reiner Unsinn.”她说道。纯粹是胡扯。
“你指什么?”
她抽回了手。那并不是在生气,而是一种看破世情的绝望。“你们让他们下去趟水,然后等着看会出什么事。要是他们没被打死,那他们就是英雄。要是他们被打死了,那他们就成了烈士。你们根本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却鼓动我们的人自相残杀。你们想让我们干什么?发动起义,杀死苏联压迫者吗?要是我们这么干了,你们会过来帮忙吗?我看不会。我觉得你们现在做这些事,是因为你们不能什么都不干。我觉得你们对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我永远无法忘记贝拉说的话,因为那番话等于也拒绝了我的爱。如今,每天早上我遛狗之前听新闻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我不知道,当年我们自以为对那些勇敢的波罗的海人许下了怎样的承诺。我们今天孜孜以求想要去打破的,是否就是当年的承诺呢?
这回在机场等我的是彼得·吉勒姆,这倒是叫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彼得英俊的相貌和风趣的谈吐似乎让贝拉有了信心。他从监视组把南希调来做贝拉的女伴,南希则刻意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他们俩一左一右带着贝拉过了海关,朝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走去,那车是沙拉特审讯处的。我真希望有人能派一辆样子不那么吓人的车来,因为贝拉一瞧见车就僵住了,回过头怨艾地看了看我,然后南希就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推上了车。
在担任情报官员的动荡生涯中,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告别并不一定总是优雅的。
我只能告诉你接下来我干了些什么,后来又听说了什么。我去了史迈利的办公室,等了他差不多整整一天,想趁着会议的间隙逮着他。按照圆场的规矩,我得先去找海顿,但我问贝拉那些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违背了海顿的指令。而且我觉得史迈利会抱着更有同情心的态度听我解释。他听我说完,接过贝拉写的信仔细查看起来。
“要是我们派人把信寄往莫斯科,留一个芬兰的安全地址让他们回信,说不定能行得通。”我恳求他说。
不过我有种感觉——和史迈利在一起时他常常会这样——他此刻思考的问题已经达到了我无法进入的领域。他把信丢进一只抽屉,随手关上了。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他说,“但愿我们不需要这么做吧。”
我问他,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贝拉。
“恐怕和他们处置勃兰特的法子差不多,”他回答道,从沉思中略略回过神来,冲着我忧郁地笑了笑,“问清楚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想法子让她自己出错。让她精疲力尽。他们不会伤害她,在身体上。他们不会告诉她掌握了哪些对她不利的证据。他们就是想撕掉她的伪装。以前在森林里照顾过她的那些人,最近好像都被抓起来了。当然,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