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堡乍醒(第6/12页)
“看来你很有女人缘嘛。”他最后说。这时窗外暮色渐深。
“偶尔啦,”山姆点头,仍保持微笑,“偶尔而已。”然而嗓音里的紧张成分甚为明显。
入夜后,史迈利让妈妈们下班,通过管理组发出命令,希望最晚八点将所有掘穴人手里的档案清光。他未说明原因。他们爱怎么想,史迈利任他们去想。山姆在喧闹室躺着待命,法恩则陪伴在侧,不准他乱跑。这则指示,法恩只听懂字面意思,因此久候之下山姆开始打起瞌睡时,法恩仍学猫趴在门槛上,一眼不眨。
后来四人闭关于档案室:康妮、狄沙理斯、史迈利、吉勒姆,开始进行漫长而谨慎的文件搜查作业。他们先找的是情报行动个案文件,而这些文件若妥善归档,应放在“东南亚区”,在山姆所说的日期之下。结果找不到目录卡,也找不到个案文件,然而当时这一点仍无伤大雅。海顿的伦敦站习惯拦截行动档案,锁在自己的限阅存盘中。因此四人走到地下室另一边,脚底噼啪踩在茶色方块油地毡上,来到一处设有栏杆的壁龛,有如教堂门厅,从前伦敦站存盘室硕果仅存的资料在此封存着。四人同样找不到目录卡,找不到个案文件。
“找找电报。”史迈利下令。因此他们查看信号记录簿,发文与收文记录都查,这时吉勒姆开始要怀疑山姆说谎,但后来康妮指出,相关电报纸所使用的打字机有异,经察后发现,管理组人员采购这种打字机的时间,是在电报注明日期后的六个月。
“找找看散装的。”史迈利命令。
在圆场,散装文件指的是档案室在个案文件可能将频繁使用时,针对主要连续档案所印刷的副本。这些文件以活页簿档案夹装订,有如过期杂志,每隔六星期编入目录。经过多番搜寻,康妮·沙赫斯找出东南亚档案夹,包含了山姆发出调阅请求后六星期的时段。档案夹里并没有提及可疑的苏联金棱线,也未提及万象印支包机公司。
“试试看PFs6。”史迈利这么说,他可是难得使用缩写字。他憎恨缩写字。因此大家步行至档案室另一角落,遍寻目录卡满布的抽屉。首先寻找的是商务波里斯的个人档案,然后寻找瑞卡度,再寻找代号小不点、相信已身亡的人。山姆最初对伦敦站提出那份命运多舛的报告中,显然提到过这号人物。史迈利偶尔会请吉勒姆上楼问山姆一些小重点,发现他正在阅读《田野》户外活动杂志,啜饮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法恩则目不转睛监视着。吉勒姆后来才知道,法恩偶尔会做做伏地挺身作为监视中的调剂,一开始是以单手的两个指关节支撑,然后以指尖撑地。寻找瑞卡度的过程中,他们推敲出各种不同拼法,在目录中一一搜寻。
“这些组织是在哪里登记的?”史迈利问。
然而这所名为万象印支包机的公司,在组织目录中同样遍寻不着。
“查查看联络处的数据。”
海顿时期与表亲打交道,完全通过伦敦站的联络秘书处拉线,基于明显的原因他对此单位能发号施令,而部会间的文书往来,此单位也全数复印存盘。回到刚才的教堂门厅,四人再度无言以对。对彼得·吉勒姆而言,这一夜渐渐发展出超写实的意味。史迈利变得几乎惜字如金,圆嘟嘟的脸庞转为硬石。康妮情绪亢奋之下,淡忘了风湿痛,在书架间来回跳动,身手宛如青少年参加舞会。吉勒姆绝非天生的文件好手,在康妮身后手忙脚乱,假装勤奋,奉命上楼对山姆问话时却私下心怀感激。
“乔治,我们逮到他了,”康妮屡次悄声说,“肯定没错,我们逮着了这只人面兽心的蟾蜍。”
狄沙理斯博士以舞蹈的方式走开,去寻找印支包机的华人董事,而令人惊讶的是,山姆竟仍记得其中两人的姓名。狄沙理斯首先查询两人的中文姓名,接着找罗马拼音,最后查中文商用电码记录。史迈利坐在椅子上,阅读置于膝盖上的档案,仿佛正在搭火车,悍然无视其他乘客的存在。他时而抬头,但耳中听见的声响并非来自室内。康妮主动搜寻交互参照的档案,因为理论上应该可以如此循线找出相关个案文件。有些档案的主角是佣兵,有些是兼职飞行员,也有探讨手法的档案,研究莫斯科中心洗钱支付情报员的方式,甚至也有一份论文,是康妮很久以前撰写的,主题是台面下的金主如何躲避主流驻地的追查,散财给卡拉的非法情报网。商务波里斯的姓氏拗口难拼,并未收录在附录里。也有背景档案,描述了印支银行,与印支和莫斯科国民银行之间的关联。也有数据档案,明示莫斯科中心在东南亚活动的扩展幅度。也有针对万象驻地本身的研究档案。然而,负面数据频频倍增,倍增过程中更加证明数据准确无误。追查海顿的过程前前后后,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系统化、全盘化的清除轨迹动作。这是空前绝后最大手笔的逆向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