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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骤然停下来。杰米在他一旁以一手指着天堂,另一手则拉着罗贝尔的手,偷偷握了一下。行政官和随员也听见了,他们的反应是抬头半闭眼睛,嘴唇向两侧延展,露出紧张而开朗的微笑。贾斯丁也听到远方隆隆作响的引擎声,依稀看见光亮的天空出现黑点。黑点缓缓成为水牛飞机,机型如同他搭乘前来的飞机一般,如同上帝御马般洁白、英勇、踽踽独行,从树梢上方一掌之距飞掠而过,闪闪发亮,上下晃动,调整着前进方位与高度。随后飞机消失,一去不回。然而罗贝尔的信众并没有因此丧志。众人依旧仰首期盼飞机回头。飞机果然转回,低飞,直飞,目标笃定。看到首批白色粮食袋如同雪花般从机尾落下,贾斯丁不禁哽咽起来,泪水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粮食袋起初调皮地在空中飘浮,然后增加速度,在空投区啪答降落,响起机关枪似的连续枪声。飞机绕着圈子,重复上述动作。

“看到没,老兄?”罗贝尔低声说。他眼中也有泪水。难道他一天哭四次?或只在有观众时才哭?

“看到了。”贾斯丁证实。和你看到的一样,而我无疑地也立即成为他教会中的一员。

“听着啊,老兄,我们需要更多飞机跑道。写在你的报道里。更多飞机跑道,更靠近村落。目前的跑道要他们走路前来太远了,而且也太危险。他们会被强奸,会被人割断喉咙。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小孩会被偷走。等到他们走到跑道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搞错了,今天没轮到他们的村子,所以他们只好回头,也搞不清楚状况。很多人就是因为搞不清楚才死的。他们的小孩也是一样。这东西你写不写?”

“我尽量。”

“洛基这边说盖更多跑道的话,就需要更多监控的工作。我说,好啊,我们就增加监控。洛基说,钱哪里来?我说,先花钱,然后再找钱。搞什么鬼嘛?”

飞机跑道又传来另一阵寂静。是担忧的寂静。难道是强盗埋伏在树林里,等着抢走上帝的礼物然后跑路吗?罗贝尔的大手再次抓住贾斯丁的上臂。

“我们这里没有枪,老兄,”他解释着,算是回答贾斯丁脑海里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在村子里,他们有美制阿玛莱特步枪和俄制卡拉什尼可夫步枪。那边的行政官阿瑟,他拿他抽成的百分之五去买枪给他的族人。不过在粮食站,我们只有无线电和祷告而已。”

据判断危机已过。第一批搬运工害羞地走上跑道搬走粮食袋。杰米和其他助理拿着笔记板,站在粮食袋之间,一人占据一堆。有些袋子已经撑开来。拿着扫把的女人连忙扫起散落出来的谷物。罗贝尔抓着贾斯丁的手臂,一面教他认识“粮食袋文化”。他慨然大笑着说,上帝发明空投之后,也发明了粮食袋。不管有破洞还是完整无缺,这些印有世界粮食计划署简称的白色人造纤维布袋,和里面的粮食一样,都是南苏丹人的日常商品:

“看到那个风向袋了吗?——看到那家伙穿的休闲鞋了吗?——看到他的头巾了吗?——告诉你啊,要是我结婚,也要让新娘穿粮食袋!”

站在他身边的杰米发出一阵狂笑,她旁边的人也很快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尚未稍止,有女人从跑道另一边树林里的不同点成三列鱼贯而出。她们都是丁卡人,身材高挑——六英尺高并不少见。她们大步前进的优雅姿态,是所有时装走秀者梦寐以求的模样。多数人都袒胸露背,其他人则身穿紫铜色棉花上衣,胸前特别遮盖妥当。她们的眼神呆滞,锁定在前方的粮食袋。她们讲起话来轻声细语,不想让外人听见。每一列的女人都知道目标何在。每位助理都知道自己的顾客是谁。贾斯丁偷偷瞄了罗贝尔一眼,这时每个女人报上自己的姓名,拎起布袋的颈部,扔向空中,再稳稳落在头上。他看到罗贝尔的眼睛充满了悲情与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这些女人的困境是他一手造成,仿佛他不是拯救者。

“怎么了?”贾斯丁问。

“这些女人啊,她们是非洲惟一的希望。”罗贝尔回答,嗓音仍维持低语,视线则分秒不离那些女人。难道他在她们中间看见了婉哲?也看到了其他所有的婉哲?他细小无血色的眼睛在霍姆堡毡帽的黑色阴影之下充满罪恶感。“这个你要写下来啊。我们只把粮食交给女人。那些男人啊都是白痴,我们一点也信不过他们。信不得啊。他们把我们的东西拿到市场去卖。他们叫女人拿去酿酒。他们买香烟买枪买女人。那些男人都是无赖。女人养家,男人养战。全非洲,是一场性别大战。这里只有女人负责上帝的工作。这个你给我写下来。”

贾斯丁乖乖照他的意思记下。再写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以前每天都听特莎讲相同的话。女人无声地鱼贯走回树林。不好意思的小狗舔着没人捡的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