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944年5月28日,星期日(第8/17页)

没有别的选择。

她又朝少校那边开了几枪。但这一次还是打偏了,她一次次扣动扳机,这持续的火力迫使那家伙沿着墙壁后退,不断地寻找掩护。

她冲出酒吧,跑上广场。她从眼角瞥见了那辆跑车的主人,他仍然趴在他情妇的身上,在弹雨中保护着她。弗立克刚才已经把他忘了,这才一下子害怕起来。他有枪吗?要是有,他很容易就能击中她。但他没有开枪。

她靠近了仰卧在那儿的米歇尔,跪起一条腿。她转身朝镇公所胡乱开了两枪,不给少校任何喘息的机会,然后立刻去看她的丈夫。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还睁着眼睛,还有呼吸。血似乎是从他的左臀部流出来的。她的担忧减轻了一些。“你的屁股中弹了。”她用英语说。

他回答的是法语:“简直疼得要死。”

她转身朝向镇公所。少校退后了二十米,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一家商店门口。这一次弗立克花了几秒钟仔细瞄准,连发四枪。商店的橱窗玻璃炸开了花,少校踉跄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弗立克用法语对米歇尔说:“使劲爬起来。”他翻了一下身子,痛苦地呻吟着,用一个膝盖吃住劲,但他受伤的腿动弹不得。“快点儿,”她严厉地命令道,“留在这儿你会死的。”她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使出一股出奇的力量抬着他站直了身子。他用那条好腿站着,但无法承受自己的分量,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行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朝镇公所那边瞥了一眼。少校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脸上带着血迹,但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她估计他大概是被炸飞的玻璃刮伤了皮肤,应该还能开枪射击。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她要把米歇尔抬起来,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朝他弯下腰来,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用典型的消防员的动作将他扛上自己的肩膀。他个子虽高但人很瘦,那些年月,法国人都瘦。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被他的重量压垮了。她蹒跚着,刹那间头晕目眩,但她稳稳地站住了。

片刻过后,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在鹅卵石路上艰难挪动着。她觉得少校会朝她开枪,但现在到处枪声大作,有的来自城堡的方向,有的是从吉娜维芙和停车场上顽强抵抗的战士那里传来的,所以她无法确定。她随时都可能被一发子弹击中,这恐惧反倒给了她力量。她歪歪斜斜地跑了起来,跑上一条通向广场南面的路,那是最近的一个出口。她经过那个趴在红头发女人身上的德国人,在她跟他的目光相对的惊人瞬间,她注意到他脸上惊讶而近乎钦佩的表情。接着,她撞到了一张咖啡桌,桌子一下子翻倒了,她自己也差点摔倒,但还是竭力保持平衡,继续跑着。一颗子弹打中了酒吧窗户,窗玻璃在她眼前像蛛网一样爆裂开来。片刻之后,她跑到了街角附近,跑出了少校的视线之外。这下能活下来了,她感激地想:我们俩都还活着——至少还能再活几分钟。

到现在她依然还没有想过逃离战场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几条街以外停着两辆送他们逃走的汽车,但她无法带着米歇尔走那么远。不过,安托瓦内特・杜珀就住在这条街上,仅几步之遥。安托瓦内特不是抵抗组织成员,但她是同情者,为米歇尔提供了城堡内部示意图。而米歇尔是她的外甥,她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他。

再说,弗立克也没有别的选择。

安托瓦内特住在一幢带院子的大楼的底层。弗立克从广场出来,沿街走了几码就到了这里。通道是敞开的,她踉跄穿过拱门,推开一扇门,把米歇尔放在砖地上。

她一边捶着安托瓦内特的门,一边大口喘着气。门里传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什么事啊?”安托瓦内特让枪声吓坏了,她不敢随便开门。

弗立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她尽量压低声音。也许某个邻居就是纳粹同情者。

门没开,但安托瓦内特的声音更近了。“是谁啊?”

弗立克出于本能避免说出人名,只回答说:“你外甥受伤了。”

门终于开了。安托瓦内特年纪五十岁左右,身板很直,穿着一件曾经风行一时的棉布裙子,但裙子已经褪色,变得皱巴巴的。她吓得脸色苍白。“米歇尔!”她边说边跪在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啦?”

“很疼,可我还死不了。”米歇尔咬着牙说。

“你这可怜的东西。”她爱抚地轻轻掠去他额头上的一缕头发,额头都被汗水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