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38页)

他离开了海滩,来到了那个新的军事基地旁,希望能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他不知道保罗・柯克是否最终将他的那幅素描交给了英国那边。如果没有的话,恐怕那幅图已经被警察发现了。他们会不会想查出这幅图的作者呢?幸运的是画上面并没有留下他本人的任何痕迹。但不管怎么说,想起这件事依然很吓人。警察不知道他是罪犯,但已经发现了他的罪行。

他终于还是到家了。和教堂一样,奥鲁夫森的家沿袭了当地的建筑风格。红砖墙,茅草顶,仿佛一个人戴了一顶草帽挡雨。前门的门楣被刷上了黑、白、绿相间的条纹,这也是当地的一个传统。

哈罗德走进了后院,从厨房门的菱形玻璃中偷着往屋里看。房间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他观察了她一会儿,心里想着她像自己这个年纪时的样子。自从他记事起,母亲好像一直都很疲惫,但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根据父亲那边亲戚的说法,布鲁诺直到三十七岁都笃定要单身,兢兢业业地将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事业。可就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小他十岁的伊丽莎白,便一下子堕入爱河了。当时的他居然会浪漫到戴一条彩色的领带去教堂,以至于教会的执事因为他着装不当而对他进行了训诫。

看着母亲弯着身子在水池前洗水壶的情境,哈罗德想象着她的一头白发变成黑色,栗色的眼眸闪着智慧与幽默的光芒,褶皱的皮肤变得平滑,倦怠的身躯重新充满了活力。那样的她一定性感而迷人,才可能把父亲从纯粹的圣徒变回为爱痴迷的血肉之躯。真难以想象啊。

他走进家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吻了吻母亲的脸颊。

“你爸爸出门了。”她说。

“他去哪儿了?”

“奥夫・波尔金病了。”奥夫是一个老渔民,一直都是教会里的虔诚分子。

哈罗德舒了一口气。这件事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母亲看上去严肃而悲伤。她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疼。他说:“真抱歉让您难过了,妈妈。”

“你父亲更难过,”她回答道,“阿克塞尔・弗莱明召开了执事会议,就为了讨论这件事。”

哈罗德点了点头。他料到弗莱明家肯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闹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母亲的语气很平和。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晚餐时间到了,她为他准备了三明治。“乔基姆叔叔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的信都是一去不返。”

哈罗德一想到莫妮卡表妹,自己的一切麻烦就都变得轻于鸿毛了。她现在的生活不仅一贫如洗,还不断地受到纳粹的迫害,就连自己的父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哈罗德小时候,乔基姆叔叔一家的拜访可谓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那两个星期时间里,这寺院般冷清的家中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牧师对妹妹一家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展示过。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错事,比如在周日买冰激凌吃——如果哈罗德或是亚恩这么做,是一定会受到处罚的——他都只是温柔地一笑置之。对于哈罗德来说,德语曾经意味着欢乐、恶作剧和玩笑。可现在,乔基姆叔叔一家恐怕再也不会笑了。

他打开了收音机,想听一听关于战争的新闻。情况很糟。英国军队进攻北非失利,而且败得很惨,一半的坦克不是因为机械故障陷在了沙漠中,就是被德国的反坦克炮手击毁。轴心国在北非的势力完全没有被动摇。抛却立场不谈,丹麦电台和BBC描述的事实基本一致。

午夜,有轰炸机从这里经过。哈罗德来到院子里,看到它们朝东边飞去了。这意味着它们应该是英国的飞机。英国目前也只剩下轰炸机了。

他回到屋里,母亲说:“你爸爸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去睡吧。”

他很久都没能入睡,自问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已经长大了,父亲打不动他了。父亲的脾气虽然暴烈,但嘴上说说又能有多厉害呢?哈罗德的性格坚强,不会轻易被吓倒,事实上他恰恰是那种愿意挑战权威、享受反叛感觉的人。

短暂的夜晚结束了,黎明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他这时才刚刚睡着。用了整夜时间他才明白,他害怕的并非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父亲可能要承受的痛苦。

没过一个小时,他就醒了。

门开了,晨光照了进来。牧师站在了他的床边,穿戴整齐,双手叉腰,下巴前探。“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他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