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大漩涡(第6/7页)

“月亮似乎在探索这深渊的底部;但我对底下的东西还是看不清楚,因为那儿所有的东西都罩着一层浓雾,浓雾上头悬着一道壮丽的彩虹,有如那座窄狭的、摇摇欲坠的小桥——穆斯林所说的今生与来世之间的唯一通道。那层雾,或是水花,无疑是这漏斗的巨大的水壁在底部相遇、碰撞所形成——但从雾中发出的那种直冲霄汉的响声,我却不敢加以描述。

“开始我们从上面那圈浪花带滑进这无底深渊时,已从水壁斜面滑下一大段距离;但进一步往下落的情况则跟开始时完全不一样。我们的船给冲得团团转——不是以一种一贯不变的动作转动——而是使人头昏眼花地摇摇晃晃,颠簸前进,有时只前进一两英尺——有时则几乎绕着漩涡转了整整一圈。我们往下转的时候,每转一圈,速度虽慢,但还是可以感觉到。

“望着周围浮载着我们的那一片茫茫的流动的‘乌木’,我发觉我们这条船并不是漩涡所包含的唯一的东西。在我们上面和下面,都可见到船只的破片,大堆建筑木材和原木,以及一些小件物品,如家具、破箱、木桶和木棍之类的东西。我曾经描述过我在原来的恐怖中产生的那种反常的好奇心。在我一步步接近可怕的厄运时,竟又产生了那种好奇心。此时我开始以一种奇异的兴趣注视那许多跟我们一道漂流的东西。我准是精神错乱了——因为我甚至以推测它们各自落进浪花的快慢速度来取悦我自己。有一次我发现自己在说:‘下一个被卷进浪花而消逝的,一定是这根枞树了’,——可接着使我失望的是,一条失事的荷兰商船追上它,并抢先掉了下去。我还猜了好几次,可全都没猜对——这一事实——即我一律猜错的事实——终于使我产生一连串的沉思,弄得我又一次四肢发抖,猛烈心跳起来。

“使得我这样并不是又产生了新的恐惧,而是萌发了一种更为激动人心的希望。这种希望的产生,部分由于回忆,部分由于当前的观察。我回想起漂浮在洛福登海岸各处的各种东西,都是被莫斯柯厄大漩涡吞下去之后再吐出来的。大量的东西都破损得一塌糊涂了——擦破得那么厉害,那么粗糙不平,乃至像是浑身粘满了刺似的——但接着我又清楚地记起,那些东西里面有些却完全没有破损。当时我也说不清这种差别的原因,只是猜测,只有那些粗糙的碎片才是被完全卷入的——而其余的则是在潮期末尾时被卷入的,或者,由于某种原因,卷进去之后却下降得很慢,以致在潮水转变或退潮之前没有到达漩涡底部,情况看来就是如此。我以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它们再次被卷到海面上来时,可能没有遭遇到那些更早被卷入或很快被吸入的物体的那种命运。我还得出了三条重要的经验。第一条是,作为一般规律,物体越大,下落得越快;第二条是,两个体积相等的物体,一为球形,一为任何其他形,则下落速度最快的是球形物体;第三条是,两个同样大小的物体,一为圆柱形,一为任何其他形,则圆柱体被卷入的速度较慢。我逃出命来之后,曾几次跟这个区的一位老教师谈起过这个问题,我用的“圆柱形”和“球形”这两个词儿,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他向我解释——虽然我早已将那些解释忘了——我所见到的实际就是那些漂浮碎片形式的自然的结果——并且显示给我看,浮在漩涡中的圆柱体,如何对其吸力产生阻力,而且比其他任何形状的同体积物体更难于吸入漩涡。[9]

“有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有效地促使我进行这些观察而且切望加以说明,那就是:每当我们在漩涡内转一圈,我们都要从一些诸如木桶、断帆桁、断桅杆之类的东西身边掠过,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漩涡内的奇景时,这些东西中的许多种都和我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旋转;而现在我们却在它们下面了,它们似乎仍在原来的地方,移动得很少。

“我不再犹豫了,决定将自己牢牢地缚在手里抱着的这只水桶上,将它从船尾松脱,然后同它一道滚进水里。我用手势引起我哥哥的注意,甩手指着那些漂流到我们身旁的大桶示意,尽一切力量使他明白我的意图。最后我以为他了解我的计划了——但是,不知他是懂了还是未懂,他却表示绝望地摇摇头,拒绝离开那环端螺栓。我不可能迫使他照我的计划行事;情况紧急,不容延误;这样,我内心痛苦地斗争了一下,心想,现在只好让他去听天由命了。于是我用船尾那根系水桶的绳子将自己缚紧在水桶上,连人带桶一道投入海中,一分钟也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