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VAD SELIM(第12/20页)

会场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了,我往身后扫了一眼,发现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一想到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我的心又不知不觉地咚咚跳个不停。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左肩,回头一看,佐久间正站在旁边的过道上。

“石冈先生,一会儿开始以后我先上去宣布开幕,然后您就从这儿的台阶上去,站到麦克风前面。”

他的话说得十分自然,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后来我向他的同学一打听,才知道他还是学校里的学生会长,平时经常在同学们面前讲话,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只会反问他一句“咦,开始了”,就不知说什么了,心里的焦虑感逐渐升级,心脏狂跳的咚咚声连自己也听得见,甚至忘了答应一声或点一点头。

向我交代完后,佐久间就从那个台阶上了舞台中间。这时会场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那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后,我马上又紧张起来,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真想扔下他们偷偷跑回家去。

佐久间往麦克风前一站,热闹的掌声渐渐停了下来。他开始讲话,态度不慌不忙,就像在我面前说话时一样,声音和语调十分平静自然。我暗暗思忖着,讲话就得像他这样。

他正在说明举办这个音乐会的宗旨和目的,我看到他手上一张纸也没拿,完全是即席脱稿讲的,让我大为震惊,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口来了。佐久间说起音乐会的想法是如何产生的,然后又怎么一步步把它变为现实,其中大家经历了哪些辛苦,克服了多少困难,内容既风趣又生动。他的讲话经常引起全场的热烈反响,而每当这时我就更加担心,开始为自己糟糕的讲话技巧而畏缩。

他说到了这些身患残疾的学生平常所饱受的辛酸和痛苦,说到了个别人对他们的漠视和不关心,说到了他们自己转着轮椅上街的艰辛和劳累,说得既动情又不伤他们的自尊,丝毫听不出有半点紧张。我从心底感到佩服,甚至觉得既然他已经说得这么全面,就犯不着再请我上去啰嗦一番,让我上去讲话反而会对会场的气氛起负面作用。正想到这里,只听他话锋一转:

“今天,我们荣幸地请到了我们横滨的著名作家——石冈和己先生担任我们音乐会的评委。”

听见这句最让我紧张的话,各种复杂的感觉向我袭来,几乎让我直接昏过去。我既非有名也算不上作家,甚至连被人称为先生也不够格。

“下面,我们请石冈先生为大家致开幕词,有请石冈先生!”

暴雨般的掌声在会场内响了起来,就像利剑般直刺我虚弱的内心,让我紧张得竟然无法站立。我自己都恨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见不得世面,并且在心中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不管当时会显得多么绝情,不该接的事本来就不能接。当初如果回绝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么难堪——我心里一直这么想着。可是事到如今,吃后悔药也不解决问题,不上去说几句话,今天肯定连家也回不去了。我狠了狠心站起来,颤巍巍地正想向前走,不料绊在桌脚上,身子一歪,差点儿一头栽在那里,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呼。我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心里的紧张一浪高过一浪,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以前真算是白活了,在外人面前居然这么不争气。从学生时代起我就没有做过出头露面的事,乐器不行,唱歌不行,学生辩论会更不会让我去,别说学生会主席、干事,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更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

但是,刚才在桌脚上一绊,倒像是歪打正着,脚底下似乎有了点儿劲,总算可以往前走几步了。我心里直呼万幸,如果刚才不绊这一脚,没准上台阶还得摔下来,严重点的话,连后来的音乐会也开不成了。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第二天横滨各大报纸第三版上登出大新闻——作家石冈和己先生音乐会致辞中摔下舞台,骨折入院。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伴随着一片掌声,连我的鞋踩在舞台地板的声音也听不见,感觉就像踏着一片云,做梦一般站在麦克风边。旁边的佐久间君向台下介绍了我一番,可是我连一句也听 不见。我定了定神,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讲稿。好看不好看先不管,没有讲稿我在众人面前肯定讲不了话。

我对着讲稿正要念,冷不防一头撞上了麦克风,麦克风嗡地一响,朝下面前排的轮椅砸去。多亏一旁的佐久间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麦克风,我的洋相才没有出成,可也把下面前排的人吓得不轻,掌声马上消失了。我心里急得很,只得双手发抖把讲稿挡在脸前。我希望会场别太安静,吵吵闹闹反而更好,因为那样我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清。反正说的都是废话,听得清听不清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