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12/14页)

“后来,市政府也向他的医院提供了资助,用于原子弹后遗症的治疗。战后的巴纳德,啊不,应该说是鲤川升,深受长崎市民的拥戴,市政府也对他进行了表彰。到了晚年,他的日语也说得得心应手了,还经常参加市里的集会呢。他和他的妻子都对长崎这座城市充满了感情。”

“他现在呢?”

“已经去世了,都十来年了。妹妹也在两年后追随他而去了。”

“啊,这样啊……”我叹了口气,不无沮丧地说,“我还以为能有幸见上一面……”

“太迟了。”

老人说。

“因为什么去世的呢?”

“是癌症,胰脏癌。”

“哦。”

“这里是个癌症高发的地区。妹妹也是胆囊癌。我无意将这些归罪于‘南瓜’。生老病死终有时嘛。巴纳德活到了七十六岁,妹妹也过了八十岁啦。”

“您妹妹要稍稍年长一些吧?”

“是啊,要大上几岁。”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个独生子。刚才在前台你都见过了吧?”

“啊,就是那个医生!”

“是啊,他叫端太郎。他们俩是在端岛相识的,就从岛的名字中取了一个字。这孩子长得跟他的父亲有点像,或者说,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相互有对方的影子。”

于是,我尝试着在脑海里重新搜寻在前台见到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医生的容貌。他的年龄大概与我相仿,确实,相貌显示他有着一半的白人血统。

我不慌不忙地开始说明来意:

“是这样的,斯托雷切先生的父亲在当时是个企业家,他离异的夫人,也就是斯托雷切先生的生母留下了一份书面文件,声明放弃遗产,于是土地和财产就由第二任夫人继承了。第二任夫人去世后,遗产由她的儿子接管,由于他做生意失败,遗产缩水了。后来,这个人也去世了,而下一代……”

“真麻烦哪。”

老人打断了我的话。

“巴纳德的儿子可不缺钱啊,医院经营得很顺利。巴纳德早就把美国抛弃了,他的祖国带给他的都是些糟心的回忆,他受尽了无以复加的孤独,锒铛入狱,最后又还被推上了原子弹的投弹手的位置。这个国家可真不一般哪。”

“是啊,是啊……”

“他在这里进行了赎罪,穷其余生为他祖国的所作所为赎罪。正是在赎罪的过程中,他才终于摆脱了形同陌路的父母对自己造成的阴影,获得了一个男人的人格,一个令人尊重的人格,一个叫做鲤川升的日本人的人格。所以,他才不会要那笔钱呢。钱可以留给那个人,那个做生意破了产的人的儿子。”

老人说。

“哎呀……”

“要是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钱,又被人从美国追到这儿来,那他在墓地里也不会安生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老爷爷。”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我一看,只见庭院一侧的玻璃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女孩从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我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嗬嗬,是赖赖啊,怎么了?”

老人又操起了日语。

“有水果,爸爸让过来拿。”

“是这样啊,那就……”

说着,老人重新将视线转向了我。我不解其意,便问他:

“她在说什么?”

老人用英语重复了一遍,然后告诉我,这是端太郎的女儿。原来斯托雷切先生有了孙女了。

“哦,那好啊,我这就去取一趟!”

我兴冲冲地说着,站起了身。我正想活动活动身子骨,更想去雨后的庭院里走走。身后,老人在对着小女孩嘱咐着什么。大概他是在替我告诉她,待会儿和她一起去的人是我。

我在玄关穿好鞋,走到院子里。小女孩正站在院子里等我。

“谢谢。”

我用日语说。“让你久等啦”,这一句就换成英文了。我可不知道这句话用日语该怎么说。

“好了,咱俩走吧。”

这句也还是英文。

我们结伴而行,半道上,我在可以俯瞰长崎街景的地方停了下来。

“好美的城市。”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她用英文说:

“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