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夜的底层(第10/19页)

之后,对方也不断地以开朗的语气发表令我目瞪口呆的高见,年轻气盛的我在兴奋之余忍不住越讲越多。

我提到了《日本留学一千个日子》,也批评日本现代的青年失去了远大志向,并与小说连结。我说:“不过,当所有小说都在谈论远大志向时,小说大概也灭亡了吧!”

进而又补上一句:“话虽如此,不过我首先想到的还是‘当所有小说都不再谈论远大志向时,小说也会灭亡’。”我承认,当自己如此确信不疑时,心情好像会豁然开朗。

即便是黄毛丫头故作姿态的意见,对方也听得很认真。

含着砂糖沉殿杯底的甜腻红茶,脑海中突然浮现几天前在百货公司的经历。

“呃……,你应该不会去逛女装卖场吧。”

“咦?”

当然不会吧。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懂女装和女人发型的人,听到sauvage(米粉头)这个字眼大概会以为是一种食物。

“上次,我去逛卖场时,看到一个有趣的人型模特儿。”对方眨巴着眼。我继续说:“那个假人看似二十七、八岁、一头短发,手上拿着一副眼镜。我走过之后觉得很奇怪,又倒回去看,还仔细打量了半天。”

“噢。”

“当然,还有其它假人戴着现成的眼镜。不过,我看到的不是既成的组合。看得出打扮者是根据服装与假人才配上眼镜的,选的眼镜也是最适合这个‘人’的款式。明明没有生命的假人,却因此产生鲜活得令人害怕的个性。”

俄文先生点点头。我大受鼓舞,继续说:“当时我心想,所谓的表现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我们相谈甚欢。可是,我起码还懂得老是拖着人家很失礼,一露出“那么,也差不多该走了”的表情,他那张方脸微微一笑,于是说:“今天很有意思,让我获益良多。”

“哪里!”我大概是得意忘形吧。下一瞬间,竟脱口这么说:“请问,安藤先生,你知道什么是sauvage吗?”

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困惑地眯起。

“呃,好像听过。”

果然,我在心中得意地偷笑。

“听起来很像荞麦面(soda)配浓汤(potage)吧?”俄文先生对着微笑的我反问:“不知道,我投降……。说到这里,你喜欢豆沙吗?”

这才真的是莫名其妙,为何会冒出这种问题?

“喜欢,尤其是牡丹饼……”

刚吃过的东西顿时浮现在脑海中。我歪起脑袋不解地回答,但是他接着说的话令我更惊讶。

“是吗?唉,其实我不姓安藤。”

14

“啥?”我发出喉咙卡痰的怪声。

与上次在池袋会馆的大厅喊他时一样,他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

“我姓坂入。”

这两个姓氏差异之大,岂非如荷兰芹与鲸鱼(意即南辕北辙)吗!?

“我算是爱喝酒。”

“喔。”

“但我也吃甜食。我妹常说我太贪心,叫我只能二选一。”

“唔。”

“甜食方面,不知为何我从小就很爱吃豆沙甜甜圈(an-doughnuts)。”

(我懂了!)我想。

“上次的发表会,我和高冈小姐正好闲着,于是到附近的店家采买茶点,打算在后台吃。我看到袋装的豆沙甜甜圈,就兴奋地指着说‘那个那个,我最爱吃那个’,逗得高冈小姐很乐。”

那东西与彪形大汉摆在一块显得很突兀,天真无邪又有点好笑。我彷佛看到了小正哈哈大笑的脸孔。回到休息室,小正边吃边冒出一句“AN-DOU先生”。

“事情就是这样。”坂入先生莞尔一笑。

“唔。”我无意识地拉起外套衣领,虽非自己的错却只能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对这个人猛喊“豆沙甜甜圈先生”!“豆沙甜甜圈先生”!

然后,我越想越气。

(可恶,高冈正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小正!”

我当下冲到她打工的地点找她算帐,和上次以同样的姿势面对收银台,用比上次还大声的嗓门喊她。

“干嘛!”小正小声回应。我也压低音量,但坚持以抗议姿态横眉竖眼地发难:“你还敢问我干嘛,坂入先生!”

“噢,那件事啊。”

“你说的倒轻松。刚才,我把书还给人家,直到那时为止,我都一直喊人家豆沙甜甜圈先生。”

“嗯嗯。”小正以左手抚着姣好的脸颊猛笑。我当下越想越恼。

“我是无所谓啦,完全无所谓。问题是,这样对人家太失礼了!”

小正蓦地止笑,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坂入先生看起来很不高兴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无奈地说:“没有……,他笑嘻嘻的。”

跟你一样!我很想补上这句话。怎会这样,自己看起来好蠢。我继续说:“可是……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不是这个问题。”